第98章 朴素（2/2）
每一次从天上掉下来，摔得七荤八素之后，他想的不是疼痛，而是……
“又失败了。”
“老婆孩子又要饿肚子了。”
他想起了红太狼。
那个总是对他暴力相向，动不动就用平底锅揍他的女人。
可他也记得。
在他生病的时候，是红太狼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在他被羊欺负的时候，是红太狼第一个冲上去，为他出头。
她嘴上总是骂他“没用的东西”，可当别的狼嘲笑他的时候，她却会毫不犹豫地亮出自己的平底锅。
她只是……想吃羊肉了。
想过上好日子了。
这有错吗？
没有。
错的是他。
是他这个做丈夫的，没本事。
“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这是他对红太狼的承诺。
“爸爸是最厉害的发明大王！一定能抓到羊的！”
这是他对小灰灰的保证。
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尊严和努力，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他不是什么大反派。
他只是一个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普普通通的丈夫和父亲。
他就是“我们”。
“老公……”
身后，传来了红太狼有些哽咽的声音。
灰太狼身体一僵，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眼里的泪水，就会决堤。
男人，不能在老婆孩子面前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转过身。
他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小灰灰的头。
“放心，爸爸……爸爸这就去给你们抓羊！”
说完，他拿起墙角的捕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狼堡。
背影，一如既往的萧瑟。
却又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决绝。
红太狼看着他的背影，捂住了嘴，泪水，无声地滑落。
……
西行路上。
猪八戒看着天幕，手里的九齿钉耙，“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憨笑的脸，此刻，却写满了复杂。
有茫然，有苦涩，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我们……俺老猪……也是‘我们’？”
他想起了高老庄。
想起了那个温柔贤惠的翠兰。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猴子，他现在应该还在高老家，当他的上门女婿，过着有酒有肉，有娘子疼的快活日子。
哪里需要跟着这个穷和尚，去西天取什么破经？
每天风餐露宿，吃糠咽菜，还要被那猴子呼来喝去。
他又想起了更久远的，在天庭的日子。
那时候，他是天蓬元帅。
统领十万天河水兵，手握重权，威风八面。
众仙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元帅”。
何等的风光，何等的逍遥。
可就因为，在蟠桃会上多喝了几杯，酒后失德，调戏了嫦娥仙子。
他就被玉帝贬下凡间，错投了猪胎，变成了现在这副猪头人身的丑陋模样。
千年的道行，一朝尽丧。
昔日的神仙，沦为了妖怪。
这其中的落差，这其中的痛苦，谁又能懂？
“师兄，你怎么了？”
一旁的沙僧，捡起了地上的耙子，递了过来，有些担忧地问道。
猪八戒没有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沙僧。
“沙师弟……你说，我们图个啥啊？”
沙僧沉默了。
他能说什么呢？
他想起了自己。
曾经，他是玉帝驾前的卷帘大将。
只因为，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一个琉璃盏。
就被贬下凡间，在这八百里流沙河，受那飞剑穿心之苦。
每七日一次，从不间断。
那种痛苦，深入骨髓，永无宁日。
他求过，饶过。
可换来的，只有更重的责罚。
直到观音菩萨出现，告诉他，只要他能保唐僧西天取经，就能修成正果，重返天庭。
他才看到了希望。
可这西行之路，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苦难？
降妖除魔，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他们不是孙悟空，没有通天的本领，没有金刚不坏之身。
他们也会累，会痛，会绝望。
猪八戒的懒惰，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他自己的沉默，又何尝不是一种麻木？
他们，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从高高在上的神仙，变成了挣扎求生的凡人。
他们，也是“我们”。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唐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看着天幕，神情悲悯。
“众生皆苦，你我，亦在其中。”
……
诸天万界，所有看到“我们”这两个字的生灵，都在这一刻，看到了自己。
而天幕之上，画面再次流转。
这一次，没有了惊天动地的悲歌，没有了英雄末路的壮烈。
有的，只是一个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的生活片段。
画面中。
一个穿着外卖服的年轻父亲，蹲在路边，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已经冷掉的盒饭，一边看着手机里女儿的照片，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可下一秒，一个催单的电话打来，他立刻放下饭盒，跨上电瓶车，消失在车流中。
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拥挤的地铁里，被挤得东倒西歪。他靠在门上，疲惫地闭着眼睛，耳机里放着励志的歌曲，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斗志，只有对未来的迷茫。
一个中年男人，陪着客户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刚想躺下，却看到妻子在灯下，为他准备好了醒酒汤。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妻子，把头埋在妻子的肩膀上，无声地哽咽。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独自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病危通知单。他的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满天神佛。
一个在写字楼里加班到深夜的女孩，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开一桶泡面，继续修改着永远也改不完的ppt。
寒窗苦读，却可能找不到工作的学子。
天灾人祸，失去了一切的幸存者。
为了给孩子凑够学费，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农民工。
在菜市场，为了一毛两毛钱，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的家庭主妇。
……
一幕幕。
一桩桩。
没有惊心动魄，只有习以为常。
没有撕心裂肺，只有默默承受。
这些画面，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普遍。
让所有观看的生灵，都沉默了。
“那个外卖员……他好像我爹啊……”
“那个在地铁里的年轻人，不就是现在的我吗？”
“我妈……我妈也总是在深夜等我回家……”
“这不就是我们的生活吗？这不就是我们每一个人吗？”
“原来……我们过的，这么苦啊……”
无数人，在这些平凡的影像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身边人的影子。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些被他们忽略的，被他们当做理所当然的日常，竟然也蕴含着如此深沉的悲伤。
原来，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悲剧。
英雄的悲剧，惊天动地，引人扼腕。
而凡人的悲剧，悄无声息，却无处不在。
天幕之上，所有的画面渐渐隐去。
最后，只剩下了一行总结性的文字，烙印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你们羡慕英雄，但英雄的故事里，何尝没有你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