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续命(2/2)
“怎么回事?!”医生厉声问,目光扫过监护仪屏幕。
“3床顾然!突发室性心动过速!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气道压力升高!”护士语速极快地汇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怀疑是急性颅内压再次升高!或术后再出血刺激!”
“准备甘露醇!快!250ml,静脉快速滴注!降低颅内压!”医生语速更快,斩钉截铁,“准备气管插管备用!准备除颤仪!快!”他一边快速下达指令,一边就要转身冲回icu。
“医生!医生!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顾安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抓住医生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里,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带着哭腔和破音,“求求你!救她!用最好的药!多少钱都行!钱在这里!都拿去!”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另一只手指着地上那个敞开的钱箱,里面刺目的红色钞票仿佛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出的祭品。
医生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顾安踉跄后退!医生的眼神冰冷而严厉,带着一种被干扰抢救的愤怒,声音如同冰锥:“让开!别妨碍抢救!”他看都没看那钱箱一眼,转身就冲回了icu。护士紧随其后,“砰”地一声,厚重的门再次无情地关上,将顾安绝望的脸和嘶喊彻底隔绝在外!只有那刺耳的“嘀嘀嘀”警报声,依旧如同魔音灌脑,穿透门板,清晰地、疯狂地敲打着门外每一个人濒临崩溃的神经!
“然然!然然啊——!!!”顾安被甩开,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背脊传来剧痛,却远不及心中恐惧的万分之一!他看着那扇再次紧闭的、象征着未知和死亡的门,听着里面不断传出的、冰冷的仪器警报和医护人员急促的呼喝声,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彻底抽干。他顺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如同抽掉了骨头般,缓缓地、绝望地滑坐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十指深深插进凌乱油腻的头发里,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
“滴……滴……滴……” 警报声还在持续,如同死神挥舞镰刀时发出的狞笑。
突然,那尖锐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嘀嘀嘀”声,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刺耳的噪音消失了,连带着那些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也似乎平息了下去。
死寂。
一种比刚才的喧嚣更加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迅速笼罩了icu外的走廊。
顾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停止了?为什么停止了?!是……是好了?还是……最坏的那个结果?!
他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再次扑到冰冷的玻璃门前,双手死死扒着玻璃,脸几乎要贴上去,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疯狂地搜寻着门内的一切!
他看到医生和护士围在顾然的病床边。医生正弯着腰,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听诊器?)在顾然的胸口移动。护士则在快速调整着输液管路上的开关。那台之前疯狂报警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率的绿色波形线,虽然依旧低矮微弱,但已经从刚才那可怕的锯齿状混乱,重新恢复成了一种相对稳定、虽然缓慢但有了规律的起伏!旁边的血氧饱和度(spo2)数值,也艰难地、缓慢地爬升着——86%……87%……88%……虽然依旧远低于正常值,但那向上的箭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医生直起身,摘下听诊器,对着旁边的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点了点头,迅速在记录板上写着什么。
顾安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死死盯着医生的脸,试图从那疲惫而严肃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希望的端倪。
厚重的门再次被拉开一条缝。还是那位护士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凝重,但语气明显比刚才缓和了一些:“暂时稳住了!是急性颅内压升高引起的反射性心律失常和呼吸抑制!甘露醇快速静滴起效了!血氧和心律正在恢复!但危险还没过去!必须严密观察!”
暂时稳住了!
这五个字,如同久旱甘霖,瞬间浇灌在顾安几近枯死的心上!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安哥!”王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瘫软的身体。
顾安靠在王强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手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暂时稳住了……暂时……这个词,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但至少……至少现在,她还活着!那微弱的心跳,还在!
“谢谢……谢谢医生……谢谢……”他对着门缝里的护士,声音嘶哑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带着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感激。
护士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重新关上了门。
顾安靠着王强,缓缓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这一次,他没有再哭,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二十万……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那个依旧敞开的钱箱,里面的钞票在灯光下散发着冰冷而刺目的红光。这钱,刚才没能帮他砸开医生的门,没能阻止那可怕的警报……它真的能买回然然的命吗?他第一次对这堆散发着罪恶气息的纸片,产生了巨大的、冰冷的怀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憎恶。
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文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走近护士站,低声和里面的护士交谈了几句,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蜷缩在icu门外的顾安等人身上。
“哪位是顾然的家属?”中年男人走到近前,语气温和,但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顾安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我是住院部的张主任。”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在顾安和他脚边那个敞开的、装着大量现金的钱箱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是这样的,顾然的手术费用和icu费用非常高,刚才抢救又用了大量的进口药物和血制品……”他翻开手中的文件夹,“你们预缴的二十万现金,经过清点,已经全部入账了。”
顾安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捕捉到“二十万”、“全部入账”几个字,茫然地点了点头。
张主任顿了顿,声音清晰地说道:“但是,这笔钱,已经全部划扣完毕。目前账户余额……是零。”他看了一眼顾安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icu的费用是按小时计算的,后续还需要大量的抗感染药物、营养支持、维持凝血功能的药物,还有可能需要的二次手术或者特殊治疗……费用缺口非常大。请你们家属务必尽快续缴费用,至少……先补足十万的押金。否则,一旦账户欠费超过规定限额,一些必要的药物和治疗……我们很难保证及时供给。”
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再次狠狠砸在顾安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颠簸的心上!他刚刚经历了从地狱边缘拉回一丝希望的狂喜和虚脱,还没喘匀一口气,就被这冰冷的现实再次推到了悬崖边!二十万……就这么没了?像泼出去的水,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还要十万?十万!他现在去哪里弄十万?!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狂怒,猛地窜上他的头顶!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主任那张公事公办的脸,声音因为极度的疲惫、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异常嘶哑和扭曲:
“钱?又是钱?!我刚卖了厂子!二十万!全给了你们!这才多久?!没了?!还要十万?!你们是治病还是烧钱?!我妹妹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们就只想着钱?!没钱就不给药?!不救人了吗?!!”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地砖,指甲缝里瞬间渗出血丝。
“这位家属!请你冷静!”张主任被顾安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色也沉了下来,语气变得严肃,“医院的收费是有明确标准和流程的!每一笔费用都有据可查!icu的费用,进口的凝血药物、人血白蛋白、丙种球蛋白……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天价?!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医院的资源也是有限的!欠费停药是规定!是为了保证所有患者都能得到最基本的、公平的治疗机会!你冲我吼有什么用?!”他指着顾安脚边的钱箱,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和审视,“有本事,你现在就再拿出十万现金来!”
“你!”顾安被这最后一句彻底激怒,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他指着张主任,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愤怒和巨大的无助感让他几乎失去理智,只想扑上去撕碎对方那张冷漠的脸!他脚边那堆散发着罪恶红光的钞票,此刻更像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安哥!安哥!别冲动!”王强死死抱住几乎要暴走的顾安,用尽力气将他往后拖,焦急地在他耳边低吼,“冷静!他是主任!他说得没错!医院有医院的规矩!然然的命还在他们手里啊!”
“规矩?!没钱就等死的规矩吗?!”顾安奋力挣扎,嘶吼着,声音绝望而悲怆。
就在这剑拔弩张、混乱不堪的时刻。
“顾安!”一个清冷而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
林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张主任身边。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镇定。她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顾安,又看了一眼脸色不虞的张主任,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
“张主任,对不起,家属情绪太激动了。”林老师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带着一种体制内人士特有的圆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妹妹情况太危险了,他也是急疯了。费用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尽快解决!请您务必保证顾然的治疗不能中断!她是星火计划重点扶持的返乡创业青年,是县里树起来的典型!她的情况,县领导都在关注!”林老师刻意加重了“星火计划”、“返乡创业典型”、“县领导关注”这几个词的语气,目光紧紧盯着张主任。
果然,张主任听到“县领导关注”几个字,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严肃的表情略微松动了一丝。他再次看了看状若疯魔的顾安,又看了看地上那扎眼的钱箱,最终目光落在林老师那张虽然苍白但气质沉稳、明显带着体制内印记的脸上。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
“……我们当然会尽力救治每一个病人。”张主任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但是,费用问题,请家属务必重视!最迟明天中午前,账户上必须有足够的余额!否则……”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他不再看顾安,对林老师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快步离开了,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张主任一走,顾安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要不是王强还死死架着他,几乎又要瘫倒在地。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巨大的愤怒过后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明天中午……十万……他要去哪里变出这十万?!
“安哥……”王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沉到了谷底。他扶着顾安坐下,目光扫过那个空了的钱箱,又看向同样脸色惨白、眉头紧锁的林老师。林老师刚才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也看懂了那眼神里的暗示——她在用顾然的“身份”争取时间!但时间……钱……十万!去哪里弄?
林老师走到顾安面前,蹲下身,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空洞而绝望的眼睛,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顾安,听我说。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然然的命悬在一根线上!那十万……我想办法!天亮之前,我一定把十万块带来!你撑住!守好然然!”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顾安耳边炸响!
“你想办法?”顾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老师,“林老师……你……你哪来的……” 他话没说完,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他猛地想起林老师之前那异常焦虑的神情和频频扫向钱箱的目光!难道……
“别问!”林老师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而决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什么都别问!相信我!天亮之前,十万块!一定到账!你只要记住,守在这里!一步也别离开!等着我!”她说完,深深看了顾安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担忧,有决绝,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然后,她猛地站起身,不再看任何人,甚至没跟顾大海打招呼,转身就朝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快步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急促,如同她此刻正奔向一个未知的、可能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安看着林老师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整个人都懵了。一股巨大的寒意,比刚才听到十万块时更加冰冷刺骨,瞬间攫住了他!林老师她……她要去干什么?!那种孤注一掷的眼神……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她说的“办法”……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难道……难道她……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巨大的负罪感,如同黑色的浪潮,瞬间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