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重新(1/2)

顾安握着那支笔管冰冷、仿佛还残留着他指温的英雄牌钢笔,站在菌种厂办公室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木门前。门内,是刚刚签署完毕、墨迹未干的菌种厂转让协议。门外,是初秋傍晚微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没有预料中的撕心裂肺。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无法挺直脊梁。

他卖了。

他真的把顾家三代人赖以生存、视为命根子的菌种厂,卖给了“鼎盛农业”。二十万现金,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脚边那个崭新的、散发着皮革和钞票油墨混合气味的黑色手提箱里。这箱子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斤。

父亲顾大海那绝望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哭嚎声,仿佛还在他耳畔回响,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和砖墙的苍凉与悲怆。那声音像一把钝锯,反复切割着他仅存的理智。

“安子!安子!你糊涂啊!那是你爷!你爹!俺们几辈人的心血啊!那是咱家的根!根啊!!”父亲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浑浊的老泪纵横,每一道皱纹里都刻满了被背叛的绝望和无法挽回的痛楚。他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垮塌。

顾安不敢回头再看父亲一眼。他怕自己会崩溃,会反悔,会冲回去撕掉那份用祖业换来的“卖身契”。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离开了那扇承载了太多记忆和痛苦的厂门。

“哥……”

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顾然。她不知何时被王强搀扶着,挣扎着挪到了门口。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闪烁着倔强光彩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还有一种让顾安心脏骤缩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她看着顾安,又看看他手里那个刺眼的钱箱,身体无法抑制地晃了晃,全靠王强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她没有哭喊,没有质问,只是那样看着他,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那眼神,比父亲的哭嚎更让顾安心如刀绞。

王强扶着顾然,目光复杂地看着顾安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神里有担忧,有理解,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对未来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知道顾安为什么这么做,为了躺在医院里命悬一线的顾然(虽然用户要求跳过医院片段,但此处需要一笔带过交代顾然病情的严重性)。可这代价……太大了。大到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承受。他更清楚,自己欠老黑的那笔要命的债,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眼前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炸得粉身碎骨。

顾安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看到妹妹那双眼睛,就会彻底失控。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停在厂门口的那辆破旧的面包车——那是王强借钱买来送货的,如今是他们仅有的交通工具。

“上车!”顾安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王强默默地将几乎虚脱的顾然小心地扶进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顾大海被邻居搀扶着,依旧瘫坐在厂门口的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纸协议一同被抽走了。

面包车发动,发出沉闷的嘶吼,排气管喷出一股浑浊的尾气。顾安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厂门,以及门前那个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身影佝偻得不成样子的父亲。菌种厂的招牌在夕阳余晖下显得黯淡无光,像一个巨大的句号,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车子驶离了厂区,将那片承载着太多欢笑、汗水、争吵和绝望的土地,连同那令人窒息的悲伤,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车窗外,田野的风呼啸而过,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却吹不散车厢内死一般的沉寂。

顾然蜷缩在后座角落,头靠着冰冷的车窗玻璃,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她太虚弱了,刚才的强撑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此刻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昏沉的半睡半醒状态。但即使在昏睡中,她的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王强坐在她旁边,身体绷得笔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又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昏睡的顾然和前面开车、如同石雕般沉默的顾安。他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老黑那张狰狞的脸和阴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他知道,麻烦,很快就要来了。

顾安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坑洼不平的土路,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方向盘冰冷的触感仿佛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他不敢去看脚边那个钱箱,那刺目的红光如同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二十万……然然的救命钱……可这钱,是用顾家的根换来的!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愧疚、愤怒、无助和自我憎恶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

“嘎吱——”

刺耳的刹车声在寂静的乡道上突兀地响起!面包车猛地停下,巨大的惯性让后座的顾然和王强都猝不及防地往前一冲!

车头前方,三辆黑色的、明显价值不菲的越野车如同蛰伏的野兽,无声无息地停在路中央,将狭窄的乡道堵得严严实实!车门打开,几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肌肉虬结、剃着寸头或留着板寸的男人鱼贯而下。为首一人身材格外高大壮硕,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刀疤,眼神阴鸷,嘴里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蒂,正是老黑!

他身后跟着的四五个人,也个个面色不善,眼神凶狠,无声地围拢过来,堵住了面包车所有可能的退路。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火药味。

顾安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老黑!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冲着王强来的!他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镜子里,王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骤然收缩!王强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老黑吐掉嘴里的烟蒂,用锃亮的皮鞋底狠狠碾灭,然后慢悠悠地踱步到面包车驾驶座旁,微微弯腰,那张带着刀疤、充满压迫感的脸凑近车窗玻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戏谑的冷笑。

“哟?这不是咱们的顾大老板吗?”老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听说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二十万现金?啧啧啧,发财了啊!”

他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扫过车内,精准地落在了顾安脚边那个黑色的手提箱上,贪婪和凶残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他的目光又转向后座,看到了昏睡的顾然和面无人色的王强。

“王强,”老黑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你小子挺能躲啊?欠钱不还,还敢玩消失?怎么,以为攀上刚发财的兄弟,就能把老子这茬揭过去了?”

王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顾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知道,今天这事,躲不过去了。他推开车门,走下车,站在老黑面前。虽然身形不如老黑魁梧,但他努力挺直脊梁,眼神冰冷地迎向对方那充满压迫的目光。

“黑哥,”顾安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强子欠你多少钱?”

“呵,终于有个能喘气的出来说话了?”老黑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顾安,眼神充满了轻蔑,“本金五万,拖了三个月,利滚利,现在……”他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在顾安眼前晃了晃,“二十万!一分不能少!”

二十万?!

王强在车内听到这个数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当初明明只借了五万,才三个月怎么就翻到了二十万?!这比抢银行还狠啊!

顾安的心也猛地沉到了谷底!二十万!他刚刚拿到手的、准备救顾然命的二十万!他看了一眼老黑身后那几个虎视眈眈的打手,又看了一眼车里虚弱的顾然和惊恐的王强。一股冰冷的绝望和强烈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黑哥,你这利息……是不是太高了点?”顾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高?”老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的刀疤扭曲着,显得更加狰狞,“我老黑的规矩就是这样!白纸黑字,王强自己按的手印!怎么?想赖账?”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顾安脸上,浓重的烟味和一股彪悍的凶戾之气扑面而来,“还是说,你觉得你刚卖了厂子,兜里揣着二十万,就敢跟我叫板了?!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威胁!身后的几个打手也向前逼近一步,摩拳擦掌,眼神不善地盯着顾安。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顾安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老黑那双充满暴戾和贪婪的眼睛,又看看车里那个象征着他牺牲一切才换来的钱箱。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老黑和他的人立刻就会动手!不仅钱保不住,他和王强、甚至虚弱的顾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怎么办?!难道要把救命的钱拱手送给这个吸血鬼?!

就在这千钧一发、顾安几乎要被逼入绝境之际!

“嘀嘀——嘀嘀嘀——”

一阵清脆而急促的手机铃声,如同救命的号角,骤然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铃声是从顾安口袋里传出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老黑皱紧了眉头,凶狠的目光扫向顾安的裤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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