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手术后(2/2)

顾安僵立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支冰冷的钢笔,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父亲凄厉的哭喊,字字泣血,句句剜心,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里。母亲当年手术失败的阴影,如同一片巨大的、冰冷的阴云,瞬间笼罩下来,与眼前妹妹濒危的绝境重叠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仿佛看到母亲苍白无血色的脸,正透过眼前这扇冰冷的铁门,哀伤而绝望地看着他。那支笔,在他手里仿佛有千钧重,笔尖仿佛在滴着母亲当年的血!签?还是不签?签了,可能亲手送妹妹走上母亲的老路;不签,妹妹只能躺在里面,在随时可能爆发的再次大出血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巨大的恐惧和抉择的痛苦,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在他脑海里疯狂对冲、撕扯!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

“顾安!”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严厉和紧迫,像一记重锤敲在顾安混沌的意识上,“清醒点!你父亲有他的恐惧!但你是现在能做决定的人!你妹妹的生命体征正在恶化!血小板输进去的效果在衰减!颅内压随时可能再次升高!没时间了!每一秒钟都在消耗她最后的机会!签字!或者放弃!立刻决定!”

医生的声音像冰冷的钢针,刺破了笼罩顾安的恐惧迷雾。“生命体征恶化”、“血小板效果衰减”、“颅内压随时升高”……这些冰冷的术语如同催命符,每一个字都在清晰地告诉他:然然正在加速滑向死亡的深渊!没有时间犹豫了!

放弃?不!绝不!他卖了厂!他斩断了根!他背上了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罪孽!不就是为了换这一线生机吗?!难道要在这里,因为恐惧未知的风险,就亲手掐灭这最后的光?!那和直接杀了然然有什么区别?!

母亲……母亲当年……不!不会的!时代不一样了!医生说了,这是唯一的路!然然必须活下来!她必须活下来!他要用这二十万,砸也要砸开一条生路!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疯狂的决绝,猛地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顾安赤红的双眼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签!我签!”他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疯狂!他猛地挣脱了恐惧的束缚,一步跨到医生面前,几乎是从医生手里“夺”过了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

纸页在手中簌簌作响。他看也没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罗列着无数可怕可能性的条款,目光直接锁定了家属签字栏那片刺眼的空白!

他握着那支英雄牌钢笔,笔尖悬在纸上。手依然在抖,剧烈的颤抖,带动着整个手臂都在痉挛。汗水瞬间从额角、鬓角、后背汹涌而出,浸透了破旧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绝望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背上,像无数把烧红的烙铁。母亲哀伤的面容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菌种厂轰然倒塌的幻听在耳边回响……这一切,都化作巨大的阻力,死死拖拽着他的手腕!

“然然……哥……哥只能赌了……”他对着那冰冷的纸张,发出破碎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下一秒,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所有的痛苦、悔恨、恐惧,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执念——强行压下!

笔尖狠狠戳在纸上!

“顾——安——”

他几乎是嘶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纸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笔迹比签卖厂合同时更加狂乱、更加扭曲!笔画深重得几乎要划破纸张,墨迹飞溅开来,如同他内心喷涌而出的、混合着血泪的绝望与疯狂!手臂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在用力,肩膀的肌肉贲张,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钢笔在纸上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像是在刮骨!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墨迹未干的签名上,瞬间晕开一片深色的绝望水痕。

签完最后一个字,他猛地将笔拍在旁边的墙上!“啪”的一声脆响,笔杆应声而断!英雄牌的笔尖扭曲变形,彻底报废!这曾经承载过顾家希望、记录过菌种厂点滴、最终签下卖身契和生死状的旧笔,完成了它最后的、也是最为惨烈的使命,宣告终结。

“立刻手术!钱!拿去!”顾安看也不看那支断笔,猛地将手术同意书塞回医生手里,同时弯腰再次提起那个沉重的黑色手提箱,不由分说地、粗暴地塞进医生怀里!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蛮横和疯狂!

医生被那箱子的重量和顾安的动作撞得微微后退一步,眉头紧锁。他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个沾满泥污、与医院环境格格不入的钱箱,又看了看手中那份墨迹淋漓、签名狂乱得如同符咒的手术同意书,最后目光落在顾安那张被汗水和泪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不顾一切疯狂的脸上。他沉默了一秒钟,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准备手术!”医生转身,对着门内沉声喝道,同时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钱箱,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护士站。他将箱子“哐当”一声放在护士站的台面上,对着惊愕的值班护士快速交代:“顾然家属预缴的手术押金,二十万现金,立刻清点入账!通知手术室,患者顾然,紧急开颅清除血肿,准备上台!”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主任!”护士被这阵势惊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开始处理那箱现金。

医生交代完,没有停留,立刻转身再次走向手术室。在经过依旧瘫软在王强怀里、双目无神、喃喃低泣的顾大海时,他脚步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停留,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手术室的门再次关闭。这一次,门上方的指示灯亮起的,是同样刺眼、却带着一丝不同意味的“手术中”。

顾安看着那盏亮起的绿灯,身体里那股支撑着他签字、塞钱的疯狂劲头,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巨大的虚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将他彻底淹没。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然然……撑住……哥在外面……等你……”他埋着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的疲惫和脆弱。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剧痛。走廊里只剩下顾大海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王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护士站那边传来的、清点钞票时发出的单调而冰冷的“沙沙”声。那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时间,再次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戴着无菌帽的护士探出头来,语速飞快:“顾然家属!手术马上开始!需要大量血浆备用!病人是ab型rh阳性!血库库存紧张!家属有同血型的立刻去血站互助献血!立刻!现在就要!”

ab型!又是ab型!

这个血型,如同一个甩不掉的魔咒,再次扼住了顾安的咽喉!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希冀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王强是ab型,但他刚刚才……顾安的目光瞬间投向王强。

王强听到护士的话,身体猛地一震!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那里,厚厚的纱布还包裹着,隐隐透出一点暗红色的血渍!那是昨天下午,为了给顾然应急输血小板,他刚在血站献过一次血!按照规定,两次献血间隔至少要半年!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短期内再次大量抽血!

“护士!我……我是ab型!但我昨天刚献过血……”王强急切地开口,声音因为巨大的无力感而发颤。

护士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手腕的纱布,眉头皱起,语气不容置疑:“不行!你这种情况不能献!找别人!快!手术台上等血救命!分秒必争!”

找别人?深更半夜,去哪里找?顾安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他猛地看向蜷缩在旁边的父亲顾大海。

顾大海似乎被护士的话惊醒了一些,他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措。他看着护士,又看看儿子,嘴唇哆嗦着:“俺……俺去……俺去抽血……抽俺的……”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枯瘦的身体却因为虚弱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摇晃不稳。

“爸!不行!”顾安和王强同时出声阻止。顾大海的身体状况,别说献血,能撑住不倒下已经是万幸!

“老人家,您什么血型?”护士看着顾大海的状态,语气放缓了一些。

“俺……俺不知道啊……”顾大海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俺……俺没验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一个穿着厚厚棉袄、围着围巾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是林老师!她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头发也有些凌乱,显然是接到消息后匆忙赶来的。

“顾安!顾叔!然然怎么样了?”林老师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喘息。

“林老师!”王强像看到了救星,立刻把情况快速说了一遍,“手术马上开始,急需ab型血!我昨天刚献过,不能献!顾叔也不知道血型……”

林老师听完,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她二话不说,猛地捋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略显苍白但还算结实的手臂,目光坚定地看向护士:“我是ab型!抽我的!抽多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