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手术后(1/2)

沉重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走廊里空洞地回响,最终归于沉寂。顾安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铁门滑坐在地,像一袋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烂泥。怀里那个装着二十万现金的黑色手提箱,此刻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又冷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挖出的寒铁,紧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撞在箱体坚硬的棱角上,带来沉闷而窒息的钝痛。赎罪?他用什么赎?那厂子,是根,是命,是然然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熬垮了身子守着的唯一指望!现在,他亲手把它剁了,卖了,换了这一箱子冰冷的、散发着油墨和罪恶气息的纸片!

“然然……哥……哥不是东西……”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脸埋在冰冷的铁门和同样冰冷的箱体之间,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凝结成水汽,又迅速变得冰凉。绝望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透皮肉,缠绕骨骼,啃噬骨髓,带来一种灭顶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

“安哥!”王强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刚才的震惊和痛楚,看到顾安瘫坐在地、抱着钱箱失魂落魄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蹲下身,想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僵在半空,仿佛那箱子是烧红的烙铁,碰一下都是亵渎。他只能看着顾安抖得不成样子的肩膀,听着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喉咙堵得发疼。目光落在地上那支被顾安丢弃的英雄牌旧钢笔上,笔帽滚在一旁,笔尖沾着地上的灰土。王强默默地捡了起来,冰凉的笔杆硌着他的手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顾安签名时绝望的力道和顾大海无声的泪痕。他掏出纸巾,一点点擦去笔尖的污迹,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擦去的不是灰尘,而是某种无法挽回的、被践踏的东西。

就在这时,抢救室门上方那盏刺目的、象征着绝望的“抢救中”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这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顾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盏灯熄灭的位置,仿佛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脸上的泪痕未干,混合着汗水和污渍,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最后一丝火星的光芒。

门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医生走了出来,露出的眉眼间带着浓重的疲惫,手术帽的边缘被汗水浸湿了一圈深色。他的动作不算快,但每一步都踏在顾安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顾安像一头被电流击中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怀里的钱箱“哐当”一声被他甩在脚边,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那象征着他刚刚完成的“壮烈牺牲”的东西。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医生面前,布满血污和泥土的手下意识地想抓住医生的胳膊,又在最后一刻猛地缩回,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那双赤红的、燃烧着最后一点希冀和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的口罩,仿佛想穿透那层布料,直接看到宣判的结果。

医生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但此刻写满倦意的脸。他看了看状若疯魔的顾安,又看了看旁边同样紧张得屏住呼吸的王强,最后目光扫过地上那个突兀的黑色钱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顾然家属?”医生的声音带着长时间手术后的沙哑。

“是!是!我是她哥!”顾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和无法控制的颤抖,“医生!我妹妹!我妹妹她……”他不敢问下去,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几乎将他再次压垮。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斟酌词句,那短暂的停顿让顾安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暂时……稳定了。”医生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顾安耳中,如同天籁。

“稳定了?”顾安喃喃地重复着,身体晃了一下,像是听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颅内出血点找到了,暂时止住了。输注了紧急调来的一个单位ab型血小板,暂时把血小板计数拉上去了一点。”医生的语速不快,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让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清晰和珍贵,“但情况依然非常危险。她血小板太低太低,凝血功能极差,就像一层薄纸糊在悬崖边上,任何一点微小的颅内压波动,甚至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可能再次引发出血,而且下一次……未必还能止得住。”

顾安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光,瞬间又被这残酷的现实泼上了一盆冰水。他脸上的狂喜还未完全绽放就凝固了,变成了更加深刻的恐惧。“那……那怎么办?”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必须立刻进行开颅手术,清除颅内的血肿,降低颅内压,解除对脑组织的压迫。”医生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这是唯一能真正降低致命风险、争取生存机会的办法。否则,她随时可能再次大出血,或者因为持续的压迫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脑死亡!”

开颅手术!

这四个字像四把重锤,狠狠砸在顾安的心口!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一步,被身后的王强一把扶住。他知道开颅意味着什么——巨大的风险,高昂的费用,漫长的恢复期,还有可能的后遗症……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用钱和人命去填都未必填得满的深渊!

“手术……多少钱?”顾安几乎是本能地、嘶哑地问出了这个此刻显得无比残酷却又无比现实的问题。他猛地想起脚边的箱子,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弯腰一把将那个沉重的黑箱提了起来,双手用力地捧到医生面前,箱子上的泥污蹭脏了他破旧的衣襟,“钱!我有钱!医生!我有钱!二十万!现金!就在这里!不够我再去弄!求您!马上给我妹妹做手术!用最好的!马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箱子被他举得高高的,像是献祭的祭品。

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眼神疯狂却又带着巨大悲怆的男人,看着他手中那个沾着泥污、与这洁白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重钱箱,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没有立刻去接那个箱子,目光反而落在了顾安布满血丝、写满绝望和祈求的眼睛里。

“钱,是问题。但更关键的是时间!和手术本身的风险!”医生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开颅手术不是万能钥匙!它本身就有极高的风险!麻醉意外、术中再出血、术后感染、脑水肿……每一项都可能致命!更不用说她的身体现在极度虚弱,凝血功能崩溃,能不能扛过手术都是未知数!”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顾安的心窝,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浇得只剩下微弱的火星。他捧着钱箱的手臂开始剧烈地颤抖,那箱子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骨骼咯吱作响。二十万……他以为这二十万能买回妹妹的命,可医生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这钱,可能连买一张进入地狱更深处的门票都不够!风险!无处不在的风险!手术台上的然然,就像狂风暴雨里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

“那……那怎么办?不手术……她……她等死吗?”顾安的嘴唇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

“手术是唯一有希望的路,但这条路布满荆棘。”医生的语气没有松动,目光锐利地看着顾安,“我们需要你,作为直系亲属,立刻签署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你要清楚了解手术的巨大风险和可能的一切后果!签了字,我们才能立刻准备手术!时间不等人!”

签……字?

顾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死死地钉在了王强手中那支刚刚被擦拭干净的旧钢笔上。英雄牌的笔杆,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属于金属特有的光泽。就是这支笔!几分钟前,它刚刚在另一份冰冷的合同上,签下了卖掉菌种厂的“顾安”两个字!那歪歪扭扭、墨迹深重、带着绝望划痕的签名,仿佛还在眼前滴着血!而现在,他要用这支刚刚出卖了妹妹梦想的笔,去签一份决定妹妹生死的手术同意书?去签一份可能亲手送她走上手术台再也下不来的“许可状”?

荒谬!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笔……给我笔……”顾安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眼神空洞地盯着那支钢笔,如同被催眠。

王强看着顾安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医生凝重的表情,心脏沉到了谷底。他颤抖着,将擦干净的钢笔递了过去,笔杆冰凉。

顾安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金属,猛地一缩,仿佛被烫到。他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握着一块千斤的寒冰。他艰难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支笔攥紧在手心。钢笔冰冷的触感顺着神经蔓延,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这时,顾大海佝偻的身影终于踉踉跄跄地追到了抢救室门口。他脸上纵横的老泪还没干,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医生和儿子对峙的瞬间,闪过更加浓重的惊恐。他看到了儿子手中那支熟悉的旧钢笔,也看到了那个装着“卖命钱”的黑色手提箱被顾安胡乱地丢在脚边。瞬间,他明白了什么。

“签……签啥?”顾大海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医生看了他一眼,语气沉重:“开颅手术同意书。老人家,你女儿情况非常危险,必须马上手术。”

“开……开瓢?”顾大海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灰败得像一张陈年的草纸。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他浑身剧烈地一颤,干枯的身体如同被狂风折断的枯枝,猛地向后倒去!

“爸!”王强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了顾大海下坠的身体。老人枯瘦的身体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冰冷而僵硬。

“不……不能开瓢啊……开了……开了就回不来了……”顾大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泣声,浑浊的老泪再次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死死抓住王强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度恐惧的回忆漩涡,“当年……当年她娘……她娘就是……就是肚子疼……拉进去……拉进去开刀……就……就没再醒过来啊!!” 他终于崩溃地嘶喊出来,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对冰冷手术台和白色死亡的刻骨恐惧。那是他一生无法愈合的伤疤,此刻被血淋淋地再次撕开!老伴躺在推车上被推进手术室,最后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的画面,如同鬼魅般死死缠绕了他几十年!现在,这噩梦要在他唯一的女儿身上重演!

“爸!爸!你冷静点!”王强用力抱住情绪彻底失控的老人,焦急地喊着,试图安抚他,“不一样!然然不一样!现在医疗技术好了!医生说了,这是唯一能救她的办法!”

“不一样?有啥不一样!都是开膛破肚!都是往里送啊!”顾大海死死揪着王强的衣服,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绝望,“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别收我闺女!要收收我这把老骨头!让我替她去!让我替她躺那台子上啊!”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往抢救室的门扑去,仿佛要用自己干瘪的身体挡住那扇通往未知恐惧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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