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暖冬与春芽(1/2)

顾家新居落成后的第一个春节,是在腊月二十九这天,随着顾大海用粗糙却异常郑重的手指,将一副崭新的中堂画——一幅墨色淋漓、松枝遒劲、仙鹤姿态优雅的《松鹤延年》图——小心翼翼地悬挂在堂屋正墙中央,并在其下方安置好擦拭得锃亮的祖先牌位时,才真正有了年节的魂魄。新房特有的气息——新鲜木材散发的淡淡松香、环保乳胶漆干燥后的清新气味、新布艺沙发套的棉麻味道——与厨房大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的、炖着整只土鸡和山蘑菇的浓郁香气交织缠绕,无声地浸润着每一个角落,将这崭新的空间晕染得格外温馨、踏实。

除夕的夜幕,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撕开,又被万家灯火温柔地缝合。顾家堂屋(如今被顾安称为客厅),那张线条简洁的布艺沙发和玻璃茶几被挪到了墙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厚实沉重、散发着新漆味道的杉木大圆桌。桌面光滑温润,在明亮的吸顶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顾安、顾峰、顾大海、顾然、李德成五人围坐,桌上的菜肴是顾然带着顾峰忙活了整天的成果,也是新厨房的“开光”之作:

清蒸大鲢鱼: 鱼身完整,鳞光闪闪,铺着翠绿的葱丝和鲜红的辣椒圈,淋着透亮的蒸鱼豉油,寓意“年年有余”。

油亮红烧肉: 选用上好的五花三层,炖得色泽红亮如琥珀,肥肉晶莹剔透,瘦肉酥烂不柴,浓郁的酱香扑鼻而来。

山珍炖土鸡: 金黄的鸡汤上漂浮着点点油星,里面是炖得脱骨的鸡肉块、肥厚的野生香菇、滑嫩的木耳和吸饱了汤汁的粉条,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蒜蓉炒嫩菜心: 碧绿油亮的菜心,只用蒜末清炒,最大程度保留了早春蔬菜的清甜脆爽。

腊味双拼: 深红色的自家熏制腊肠切片,油润透亮;暗红色的腊肉蒸熟后切成薄片,肥瘦相间,咸香浓郁。

糯米小汤圆: 雪白的汤圆在红糖姜水里沉浮,里面包裹着细腻香甜的豆沙馅,象征“团团圆圆”。 碗碟是顾安咬牙从县里瓷器店买回来的细瓷白底蓝花,温润如玉;筷子是崭新的竹筷,握在手里有着天然的温凉触感。灯光下,一切都显得格外洁净、鲜亮,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面。

屋外,山风如同不知疲倦的野兽,在空旷的田野和林间呼啸穿梭,带着刺骨的寒意。然而屋内,那造价不菲的断桥铝合金双层玻璃窗,此刻显露出了它惊人的价值——风声被过滤成遥远的呜咽,寒意被死死挡在窗外。厚实的红砖墙体和屋顶厚厚的保温层,像忠诚的卫士,牢牢锁住了室内炉火和人体散发出的热量。顾安在客厅角落放置了一个顾峰用废弃汽油桶精心改造的炭盆,桶壁被敲打出均匀的散热孔,里面烧着顾峰从山上特意砍来的硬木炭,燃烧充分,只有淡淡的松脂香,几乎没有烟气。橘红的火苗安静地跳跃着,释放出稳定而持久的暖意。挂在墙上的简易温度计,红色液柱稳稳地停留在18摄氏度的刻度上。这在没有集中供暖、往年除夕夜即使围着火盆也要裹紧厚棉袄的顾家村,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舒适。

李德成身上只穿了件顾然新做的靛蓝色棉袄罩衫,里面是件半旧的薄毛衣。往年这个时候,他必定是裹着臃肿的旧棉大衣,腿上套着厚棉裤,脚上蹬着沉重的翻毛棉鞋,坐在火盆边还时不时要跺跺冻僵的脚。此刻,他环顾着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屋子,感受着从脚底瓷砖(虽然微凉,但被整体暖意中和)到头顶的融融暖流,看着桌上丰盛得晃眼的菜肴和光洁崭新的碗碟,再看看老伴顾然——她穿着同样新做的枣红色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颊因为温暖和忙碌透着健康的红晕,嘴角含着轻松的笑意。顾峰那小子正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塞进嘴里,烫得龇牙咧嘴又舍不得吐出来;顾大海则红光满面,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满足和自豪……李德成那张习惯性绷紧、刻着深深皱纹的脸上,线条似乎被这暖意熨帖得舒展了不少,连常年紧锁的眉头也悄然松开了一道缝隙。

“大姑父,尝尝这汤圆,大姑特意包的红豆沙馅儿,甜得很。”顾安用公用的白瓷勺,舀起一个圆润洁白的汤圆,稳稳地放进李德成面前的青花小碗里。

李德成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用筷子夹起,低头小心地咬了一口。软糯弹牙的外皮破开,温热细腻、沙沙甜甜的豆沙馅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那扇紧闭的、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但屋内却灯火通明,安静得能听到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顾峰吸溜汤圆的声响。没有往年那恼人的、从门缝窗隙钻进来的贼风,吹得人后脖颈发凉;没有破旧木窗被风拍打得哐当作响的噪音,扰得人心烦意乱;更没有守着火盆时前胸烤得发烫、后背却冰凉刺骨的尴尬。他端起面前温得恰到好处的米酒(顾安特意用热水温过),仰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酒液带着米香顺喉而下,一股暖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来自记忆深处的寒意。他放下粗瓷酒碗,厚实的碗底与光滑的瓷砖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咂了咂嘴,终于没忍住,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这窗户……倒真不是白瞎钱的玩意儿。”

声音虽小,但在相对安静的室内却格外清晰。顾然惊喜地望向丈夫,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顾大海更是“哈哈”大笑出声,声音洪亮得震得房梁似乎都嗡嗡作响:“老李!听见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李德成也有夸安仔花钱花得值的一天?这房子,这窗户,值不值?”

李德成没接话茬,只是又伸筷子夹了一块油亮诱人的红烧肉,闷头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但那微微向上牵动的嘴角,和不知不觉松弛下来、不再下意识耸起的肩膀,已经无声地宣告了他内心的天平正在倾斜。这房子,是费钱,是真费钱!费得他当初心肝脾肺肾都疼!可是……这实实在在的暖和劲儿,这亮堂干净的舒坦劲儿,这安静得让人心定的感觉,还有老伴脸上那十几年都少见的光彩和发自内心的笑容……这笔账,好像真不能光扒拉着手指头算那几个钱。

顾峰吃得满嘴油光,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足地瘫靠在椅背上,发出惬意的叹息:“哥!这新房子过年太得劲了!一点都不冻脚丫子!明年咱家是不是就能买个带大彩电的匣子放这屋了?就像城里那样!”他指着光洁的电视墙位置。

顾安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头发硬硬的:“先把你的书念好!彩电会有的,冰箱也会有的,以后咱家啥都会有的。”他的目光越过顾峰兴奋的脸庞,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眼神却明亮如星,充满了笃定的力量。新房的成功,只是他优化人生蓝图上的第一个坐标。这温暖舒适的环境,不仅仅是为了当下的享受,更是为了积蓄能量,让家人拥有更健康的体魄和更从容的心态,去迎接和开创更广阔的未来。这里,将是梦想起飞的坚实平台。

大年初一:拜年与新房的“震撼教育”

大年初一,天光微熹,顾家村还笼罩在一层薄纱般的晨雾中,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硝烟的味道。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迫不及待地炸响,宣告着新年的正式降临。

顾家新居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早早敞开,门口打扫得一尘不染,鲜艳的大红对联在晨光下格外醒目:“新居落成增百福,吉星高照纳千祥”,横批“瑞气盈门”,透着浓浓的喜庆。顾大海穿着最体面的藏青色涤卡外套,精神抖擞得像年轻了十岁,站在门口,准备迎接前来拜年的乡亲邻里。顾然也换上了那件枣红色的新棉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用一根崭新的银簪子别着,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温和的笑意,在厨房里忙碌着,将炒好的南瓜子、葵花籽和硬质水果糖分装在小竹簸箕里,又沏好了一大壶滚烫的、加了冰糖和橘皮的老荫茶。

第一个登门的是隔壁的六婶。她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厚棉袄,一迈进顾家那高高的门槛,就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即“哎哟”一声惊叫起来:“大海哥!你家这门一关,外头那风跟刀子似的,里面咋跟开春了似的?这么暖和?”她下意识地跺了跺脚,感受着脚下冰凉光滑的瓷砖触感,但很快就被整个空间融融的暖意包裹,舒服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舒展开来。

“六婶,新年好!大吉大利!快,屋里坐!喝口热茶暖暖!”顾大海热情地招呼着,引她到客厅那张布艺沙发坐下。

六婶小心翼翼地坐在那柔软的、带着新布料味道的沙发上,新奇地用手掌按了按,又摸了摸光滑的扶手:“这凳子……坐着真软和,跟陷在棉花包里似的!”她浑浊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浅暖灰色的墙面在透过巨大玻璃窗的晨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干净,没有一点灰尘的影子;光洁的米色地砖反射着光线,亮得晃眼;虽然家具不多,但摆放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利落劲儿。“啧啧啧,”六婶嘴里不住地发出惊叹,“这新房子就是不一样!亮堂!干净得能照出人影儿!这窗户……”她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伸出手指,迟疑地摸了摸冰凉厚重的玻璃,“真厚实啊!外头那炮仗声儿,听着都跟闷在被窝里放屁似的,小多了!”

“可不是嘛,”顾大海挺直腰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安仔说了,这叫啥‘双层中空玻璃’,里头是真空的!专门隔音又保暖!冬天屋里这点热气儿都跑不出去,省柴火!省大发了!”

很快,三三两两的村民开始登门拜年。几乎每一个踏进顾家这扇新大门的乡亲,无论男女老少,第一反应都是惊叹和难以置信:

关于地面: “我的老天爷!这地砖,滑溜得跟镜子面儿似的!这得一天擦三遍吧?不然咋下脚?”(顾然在一旁笑着解释:“不用那么勤,扫扫拖拖就干净了,油污也好擦。”)

关于墙面: “这墙刷的啥宝贝?白灰?不像啊!白灰哪有这么细发?一点儿粉都不掉!摸着还滑溜溜、凉丝丝的!”(顾安解释:“是环保乳胶漆,没味道,好擦洗。”)

关于窗户: “这窗户!我的亲娘咧!关严实了真是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外头放那‘二踢脚’,听着就跟捂在厚棉被里似的,‘噗噗’的!好东西!真是好东西!”(顾大海得意地补充:“还防贼呢!结实着呢!”)

关于卫生间(重头戏): “大海叔,你家那茅厕……哦不,安仔说的‘卫生间’,真在屋里头?能行吗?没味儿?”有胆大的村民王老五在顾安引导下,带着强烈的好奇和一丝忐忑,去卫生间“参观”了一下。出来时,他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声音都高了八度:“我的天爷!那白瓷的蹲坑(村民对马桶的称呼),亮得晃眼!看着就干净得跟供菩萨的碗似的!还有那铁管子(淋浴柱)通着热水?冬天在家就能洗热水澡?热水哗哗地从脑袋上冲下来?这……这他娘的不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吗?”他的话引来一片哄笑和更强烈的好奇,不少人挤在卫生间门口探头探脑。

关于厨房(主妇们的焦点): 最让村里婶子、媳妇们挪不开眼的还是厨房。不锈钢双槽水盆光可鉴人;贴着深色防滑瓷砖的灶台平整光滑;原木色的整体橱柜门板严丝合缝;预留的冰箱位和抽油烟机口更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想象。“然妹子!你这厨房拾掇起来得多省心啊!灶台上溅点油,抹布一擦就掉了吧?这水盆俩槽,洗菜洗碗分开,真真儿是方便!比咱那土灶台强一百倍!”几个婶子围着顾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向往。

李德成起初还绷着脸,像尊门神似的坐在客厅角落的板凳上,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听着众人七嘴八舌、此起彼伏的惊叹和羡慕,看着顾大海红光满面、唾沫横飞地接受着恭维,心里那点因为巨额花费而残存的、顽固的肉疼感,竟被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一点点取代。尤其当村里手艺最好、眼光也最挑剔的老木匠王有福进来,他先是仔细摸了摸那光滑冰冷的铝合金窗框,又蹲下去用粗糙的手指仔细捻了捻墙角的踢脚线收口,检查那严丝合缝的做工,最后站起身,走到李德成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地感叹:“老李!行啊!你家安仔这房子盖的,真叫一个地道!这活计做得,没得挑!用料也扎实!心思更是巧!这钱啊,”王有福加重了语气,斩钉截铁地说,“花得值!太值了!” 李德成那一直挺直的、带着点倔强的腰板,在王有福这一拍和这番话后,似乎又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一直紧抿的嘴角也罕见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虽然那笑容一闪即逝,快得几乎没人看见。

顾安则成了整个上午最忙碌的人,被乡亲们团团围住,成了“新房科普”的中心。

“安仔!这神仙窗户哪儿请回来的?贵不贵?得多少钱一扇?”

“安仔!墙上这宝贝漆叫啥名儿?贵不贵?好刷不?回头给我家也弄弄?”

“安仔!你那宝贝茅厕……哦卫生间底下那管子咋走的?真不怕堵?堵了可咋整?”

“安仔!厨房那柜子,是找哪个神仙木匠打的?样子真排场!能装多少东西啊!”

顾安始终面带微笑,耐心地一一解答,既不藏私,也不夸大其词。他着重强调这些看似“奢侈”的投入带来的长期、实实在在的好处:省柴省炭(保温性能卓越)、干净卫生(易清洁、大大减少病菌滋生)、方便舒适(随时热水、告别旱厕的脏臭)、提升生活品质(光线好、噪音小、心情舒畅)。他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开来,搅动着顾家村村民沉寂多年的生活观念。乡亲们眼中,除了羡慕,更多了几分对“好房子”的重新审视和对未来生活图景的朦胧向往。顾安心中了然,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用事实改变观念,用标杆引领方向。

春意萌动:菌菇棚里的希望破土

热闹喧嚣的春节气氛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淡去。田野里覆盖的残雪在日渐温暖的阳光下悄然消融,化作滋润泥土的甘露。枯黄板结的草皮下,点点顽强的新绿正奋力探出头颅,宣告着春天的脚步。顾家村的后山,向阳的坡地上,吹来的风也带上了湿润的暖意,不再凛冽刺骨。

顾安没有让自己和家人沉浸在新房乔迁的喜悦中太久。新房的舒适是基础,是港湾,但让家人真正过上富足、有尊严的好日子,让这个家拥有持续发展的动力,才是他重生的核心目标。春节期间的细致观察和乡亲们强烈的反应,让他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判断:立足本地资源,发展特色、高附加值的种养殖业,是一条务实可行的金光大道。 而技术门槛相对较低、周期较短、市场前景看好的菌菇种植,正是他优化蓝图上的第一步关键落子。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带着融融暖意。顾安背着沉甸甸的帆布包,带着扛着小锄头和喷壶的顾峰,再次来到了后山那片他早已勘察过无数次的向阳缓坡。这里背风,光照充足,坡下不远处有潺潺溪流,保证了空气湿度;土壤是疏松透气的沙壤土,夹杂着腐殖质,正是菌类生长的理想温床。

“哥,咱又来采蘑菇?开春了,地气刚上来,蘑菇还少得很吧?”顾峰一边用锄头扒拉着地上的枯草,一边好奇地问。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