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十块钱的安心（2/2）

他环视全场，目光炯炯：“十块钱，少吃一顿肉，少抽一条烟，或者……就像安子刚才说的，当成给以后买点好药的钱！攒起来！买个安心，买个保障！” 他再次强调顾安话里的信息：“而且，就像张婆婆后悔的那样，今年是第一年，交钱的人少，报销基金池子小，比例确实不高。但以后呢？以后加入的人越多，国家补贴越多，基金池越大，报销比例就会越来越高！能报销的病种也会越来越多！现在交，就是给未来铺路！就是给咱们自己，给咱们的爹娘、娃娃，提前买一份越来越好的保障！眼光要放长远！”

顾有田也激动地补充：“对！眼光放长远！咱们青山坳装了新广播，装了太阳能，路也修好了，日子要越过越好！这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本钱！没有健康，一切都是空谈！这医保，就是给咱的健康本钱加一道保险！交了，咱青山坳的明天才有底气！”

沈阿婆沉默着，眉头紧锁，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旁边的沈三奶奶，一个同样干瘦但眼神更温和些的老太太，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劝道：“阿姐……安娃子和大海书记说的……听着在理啊。十块钱……就当……就当是给菩萨添的香油钱，买个平安吧？万一……我是说万一……咱这把老骨头真有个好歹，也不至于连累儿孙把家底掏空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恳求和同病相怜的忧虑。

顾安看着沈阿婆，知道她是最关键的一环。只要这位在沈姓族人中颇有威望的阿婆点了头，沈家几户困难户的阻力就会小很多。他往前凑了凑，仰着小脸，用无比“真诚”和稚嫩的语气对沈阿婆说：“阿婆，是真的！我老师还说呢，国家这次是真下决心要帮咱农民解决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这医保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您交了，以后年年都交，等您年纪再大些，说不定报销比例更高呢！这钱花得值！您看咱们村装了广播，装了太阳能，都是新东西，不也都用上了、用好了吗？这医保，也是新东西，咱也得试试看啊？”

顾安这番话，巧妙地将医保与新广播、新太阳能联系起来。后者是村里看得见摸得着、刚刚尝到甜头的“新事物”，无形中增加了医保的可信度。尤其是那句“等您年纪再大些，说不定报销比例更高”，精准地击中了老人对未来健康的深层忧虑。

沈阿婆看着顾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听着他稚嫩却条理清晰的话语，再看看台上焦急的顾大海和顾有田，最后又摸了摸怀里那个沉甸甸的手帕包。她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疑虑，有对未来的恐惧，最终，那丝恐惧和对儿孙的顾虑压倒了其他。

“唉……” 她又是一声长叹，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颤巍巍地打开那个手帕包。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边缘都磨得起毛的毛票，还有一张五元和一张一元的纸币。她伸出枯瘦如柴、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数出两张五元纸币——整整十块钱。这十块钱，是她不知攒了多久的零用。

“大海书记……村长……” 沈阿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眼神却变得坚定，“这钱……我交！给我……登记上！” 她将钱递向顾有田。

顾有田大喜过望，几乎是双手接过那十块钱，仿佛接过千斤重担，声音略带颤抖却异常洪亮：“好！好！沈阿婆！交了！顾会计，给沈阿婆登记！青山坳沈姓，沈翠花！十块钱！”

这一声登记，如同吹响了冲锋号！

“顾会计！我家！我们一家五口！五十！” 一个壮实的顾姓汉子挤上前，豪爽地拍下五张十元钞票。 “给我家也登记！三口人！”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连忙跟上。 “等等我！我这就回家拿户口本和钱！” 有人转身就往家跑。 “七叔公，您……” 顾大海看向还在纠结的七叔公。 七叔公看着踊跃的人群，又看看沈阿婆交钱后略显释然又带着点心疼的表情，重重地“唉”了一声，像是认命般，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个更小的油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卷得紧紧的一小卷钱。他费力地捻出几张毛票，凑成十块，递给顾明德：“交……交了吧！就当……就当提前给自己攒点棺材本了！” 这话虽然丧气，却代表了相当一部分老人的最终妥协——与其日后拖累儿孙，不如现在“破财消灾”。

顾沛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幕。他看到了七叔公的无奈妥协，看到了沈阿婆咬牙交钱时的颤抖，看到了壮汉的干脆，看到了年轻人对未来保障的认同。他再看看自家两个儿子：顾峰早已挤到桌前，正兴奋地掏口袋——那是顾沛昨天奖励他安装太阳能成功的零花钱——拍在桌子上：“顾会计！我家四口！我爹、我娘、我哥、我！四十块！” 少年的声音充满朝气和对新事物的全然信任。而顾安，则乖巧地站在一边，眼神清亮地看着登记册上一个个名字被写下。

顾沛的心中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充满。他心疼钱，四十块能买不少东西。但顾大海的话、顾安举的例子、尤其是沈阿婆和七叔公最终的选择，都在冲击着他固有的观念。他想起昨天在风雨黑暗中被那盏太阳能灯照亮篾丝的感觉。这医保……是不是也是另一种光？一种在病痛黑暗降临前就能点亮的、保障未来的光？

他不再犹豫，拨开人群走上前，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四张十元纸币（他最终还是带了钱），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却清晰：“顾沛家，四口人。” 没有多余的废话。

顾明德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在登记册上工整地写下：“顾沛，顾陈氏（顾安母亲），顾安，顾峰。四十元。”

顾峰惊喜地看着父亲：“爹！您也交啦！” 顾安也仰头看向父亲，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这笑容里，有孩童的欢喜，更有重生者心愿达成的深深欣慰。

人群更加踊跃了。会计顾明德忙得额头冒汗，登记册翻过一页又一页。小木匣子里的钱渐渐满了，发出硬币和纸币摩擦的沙沙声。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顺利。

“滚开！别挡道！狗屁的医保！老子没钱！不交！” 一声粗鲁的咒骂在人群边缘响起。只见沈家一个出了名的混不吝、外号“沈瘸子”（早年摔伤腿有点跛）的汉子，正骂骂咧咧地推开挡路的人，一脸戾气。他家里穷，又好喝懒做，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十块钱？十块钱够老子喝两顿好酒了！交个屁！咒老子生病呢？老子身体好得很！要交你们交，别扯上我！” 他老婆在后面拉着他的衣角，一脸愁苦和哀求，被他一把甩开。

顾大海眉头紧锁，正要上前做工作。顾安却拉了拉顾峰的衣角，低声快速说了几句什么。顾峰眼睛一亮，立刻挤过去，对着沈瘸子大声说：“沈二叔！您这话可不对！这可不是咒人生病！这叫未雨绸缪！您想啊，您身体好，那是老天爷保佑！可万一哪天，您上山砍柴摔一跤呢？或者喝多了酒不小心摔沟里呢？（沈瘸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那不得花钱？您交了这十块钱，万一真不小心摔了碰了，去医院拍个片子、缝个针啥的，这钱是不是就能报销一部分了？这不比您把十块钱喝进肚子里强？”

顾峰的话，结合顾安的“提示”，角度刁钻。他没有提大病，而是说了农村最常见也最容易发生的意外——摔跤、砍柴伤。而且点明了沈瘸子最大的弱点：嗜酒易出事。话糙理不糙，简单直接。

沈瘸子被噎住了，梗着脖子想反驳，可顾峰说的“摔跤”、“拍片子”、“缝针”这些词，结合他瘸了的腿和醉酒的经历，竟让他一时无言以对。旁边有人哄笑起来：“峰子说得对！沈老二，就你这德行，确实容易摔！十块钱买个意外险，值了！”

沈瘸子脸涨得通红，还想嘴硬，他儿子——一个十五六岁、晒得黝黑的半大小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显然是平时省下的或者打零工赚的。他红着脸，带着少年人的倔强和一丝对父亲的怨气，把钱塞给顾明德：“顾会计！交我爹和我娘的！我……我自己那份……等我过两天帮张屠户搬猪挣了钱再补！” 说完，他拉起还在骂骂咧咧的沈瘸子，硬是把他拽到了一边，低声吼着：“爹！别丢人了！这钱我出！就当……就当是给我娘买个安心！” 沈瘸子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和倔强的脸，又看看周围人复杂的目光，最终悻悻地闭上了嘴，被儿子拉走了。

这一幕，让顾大海和顾有田都松了口气。顾峰则得意地冲顾安眨眨眼。

登记工作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槐树的影子渐渐拉长变短。当最后一个村民——一个腿脚不便、由孙子搀扶着慢慢走来的沈姓老太爷——颤巍巍地交上十块钱后，顾明德长长舒了一口气，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拿起登记册。

顾大海和顾有田也紧张地看着他。

顾明德仔细核对了两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完成艰巨任务的释然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声音有些发颤：“大海书记，有田村长，登记完了！咱青山坳，一共一百八十七户，六百三十五人！除……除了一户全家在外打工暂时联系不上，一户是五保户费用由集体承担外……其他……其他全都交了！自愿参保率……98%以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拔高了，充满了自豪。

短暂的寂静后——

“好！！！” 顾大海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抢过顾有田手里的喇叭筒，激动地对着人群喊道：“乡亲们！都听见了吧？咱们青山坳六百三十五口人，六百二十三个人交了新农合！参保率98%！这说明啥？说明咱们的眼光都放得长远！说明咱们都明白，健康才是最大的财富！十块钱，买的是安心，买的是保障！买的是咱青山坳健健康康、红红火火的明天！”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和如释重负的笑声。之前的疑虑、纠结、心疼，在此刻似乎都被这高参保率的集体成就感和对未来保障的憧憬冲淡了。沈阿婆紧紧攥着已经空了的手帕包，脸上虽然还有一丝肉疼后的痕迹，但眼神却轻松了不少。七叔公捻着烟杆，看着喧闹的人群，嘴角难得地扯动了一下，似乎也认可了这个结果。顾沛看着登记册上自家四口人的名字，再看看身边两个儿子——顾峰兴奋得手舞足蹈，顾安则安静地笑着，眼神清澈而深邃——心中那份因为掏钱而腾起的不适感，终于被一种更为踏实的平静所取代。

顾有田也激动地喊道：“感谢大家伙儿的支持和配合！大家放心，这笔钱，每一分都会清清楚楚登记在册，按时足额上缴！从明天起生效！以后看病，记得带上咱发的这个小本本（他扬了扬手中的参保证样本）和缴费收据！具体报销流程，等小本本发下来，村里会再用大喇叭仔细跟大家说明白！”

顾峰凑到顾安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兴奋和一丝好奇：“哥，真有那么邪乎？肠子会烂？肺炎要花八百？” 顾安看着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说：“峰子，有备无患。这十块钱，花得值。以后，你会懂的。”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青山坳。祠堂前的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回家。广播喇叭里，开始播放悠扬舒缓的乐曲，似乎在庆祝这场“健康保卫战”的初步胜利。

顾安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田野的清香。他回头望去，祠堂顶的喇叭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光，像一颗守护村庄的银色哨兵。家家户户屋顶上，那些新安装的太阳能板也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静静储存着能量。

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成就感。路，通了。光，有了。而现在，在病痛这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旁边，一道虽然尚显单薄、却实实在在的防护堤坝，已经在全村人的共同努力下，成功地筑起了一个坚实的基础！这一世，青山坳的明天，不再只有阳光点亮夜晚，更有了一份守护健康的“安心之光”。这束光，将从此刻开始，一年一年，越来越亮，温暖地照耀着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

他知道，保费会涨，一年十块，二十块，五十块……但报销的比例也会越来越高，覆盖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广。而这颗在青山坳六百多人心中种下的“互助共济、未雨绸缪”的种子，伴随着广播的清晰播报、太阳能的稳定供电，将扎根发芽，茁壮成长，最终成为守护这片乡土最坚实的屏障。

脚下的泥土路坚实而温暖，顾安的步伐轻快而坚定。前世的遗憾，正在被一点点弥补；未来的希望，正在被一寸寸点亮。而他，这个拥有着大人灵魂的小小少年，还将用自己的方式和智慧，继续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