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风暴之眼(2/2)

刚发送,于晓伟敲门进来,脸色不太好:“市长,网上又出事了。”

“说。”

“一个名叫‘江市良心’的自媒体账号,半小时前发了篇长文,标题是《周正帆市长,您到底在查什么?》。文章质疑您借事故调查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列举了陈明被带走后,七名处级干部‘被谈话’、三名局办主任‘被调整’的情况。还暗示您和某些企业家有利益往来,所以才会在今天的调研会上‘惺惺作态’。”

周正帆接过平板,快速浏览那篇文章。写得很刁钻,三分真七分假,把正常的工作调整渲染成政治清洗,把他对企业家的合理回应扭曲成作秀。评论区已经炸了,支持者和反对者吵成一团。

“查到账号背景了吗?”

“正在查,但账号注册信息是假的,服务器在境外。文章传播很快,已经有好几个本地大v转发了。”

周正帆把平板还回去:“通知宣传部和网信办,启动应急预案。但不要简单删帖,要以事实回应。”

“怎么回应?”

“把我今天在会上承诺的三条改进措施,原原本本发出去。同时,让工商联整理今天企业家的合理诉求,一并公布。”周正帆思路清晰,“舆论战不能只防守,要主动设置议题。大家关心政府怎么对待企业,我们就告诉大家——我们倾听、我们认错、我们改进。至于那些阴谋论,越是回应越给它们热度。”

于晓伟点头:“我明白了。还有,要不要让公安局查一下这个自媒体?”

“查,但不要大张旗鼓。重点是查资金流向——这种专业级别的抹黑文章,背后肯定有金主。”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独自在办公室坐了很久。窗外的天阴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当上副县长时,老领导说过的一句话:“在官场,做事难,做对事更难。因为对的事,往往要触动错的利益。”

现在他触动的,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人的利益,而是一张经营了十年、渗透到各个层面的网络。

这张网的反扑,只会越来越猛烈。

下午两点,安全生产专题会准时召开。周正帆走进会议室时,明显感觉到气氛和往常不同——平时开会前总有人低声交谈,今天却安静得出奇。参会人员个个正襟危坐,翻文件的动作都格外小心。

他知道为什么。那篇《周正帆市长,您到底在查什么?》的文章,肯定已经在这些干部中传遍了。现在每个人都在观望,看他会怎么反应。

周正帆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开会前,我先说两句题外话。今天网上有篇文章,大家可能看到了。写的是什么,我不评价;但我想借此机会,重申一个原则——江市政府的任何工作,都是为了这座城市的发展和人民的福祉,不是为了任何个人或小团体的利益。”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安全生产大排查,是为了不再发生金光化工那样的悲剧;干部调整,是为了优化队伍、提升效能。如果有人觉得这些工作触及了自己的利益,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的利益本来就不该存在,要么你误解了政府的意图。”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好了,题外话说完,现在开会。”周正帆翻开文件夹,“李副市长,你先汇报今天调研会上企业反映的问题,以及我们初步的改进方案。”

李明德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他的方案做得很详细,看得出用了心。周正帆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评估——这位李副市长,刚才在办公室被他敲打后,至少表面上是收敛了。但真实想法如何,还需要观察。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结束时,周正帆做了总结:“今天的会议形成三点决议:一是建立涉企检查统筹协调机制,由市营商办牵头;二是制定标准更新过渡期管理办法;三是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执法作风整顿。各部门一周内拿出具体落实方案。”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最后我强调一点——所有工作,都必须依法依规、公开透明。谁敢在整顿中搞形式主义、阳奉阴违,或者借机打击报复、谋取私利,我第一个处理他。”

散会后,干部们鱼贯而出。周正帆故意放慢动作,等大部分人走了,才起身离开。经过走廊时,他听到两个局长在小声议论:

“……这次动真格的了。”

“是啊,那篇文章一出来,我还以为会收敛点,没想到更硬气了。”

“嘘,小声点……”

周正帆面无表情地走过。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所有人知道,无论舆论怎么攻击,他的决心不会动摇。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于晓伟送进来一份特急件:“市长,省委办公厅刚发来的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全省安全生产电视电话会议,要求各市市长、分管副市长、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参加。”

周正帆看了看通知内容,是常规会议,但时间点很微妙。

“回复:准时参加。”

“还有,”于晓伟压低声音,“马局那边有消息了,说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情况。想当面汇报。”

“让他晚上八点,老地方见。”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走到窗前。雨已经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把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他突然想起沈默地图上的第七个点位——江边码头。

那个只写了“码头”二字,没有具体名称的点位。

账分七处,水火不侵。

如果前六个点位都和老地名有关,那么第七个“码头”,会不会也是某个老码头的旧称?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档案馆的号码:“我是周正帆。请帮我查一下,江市历史上所有码头的名称、位置和变迁情况。特别是已经废弃不用的老码头。”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窗前,看着雨幕中的城市。

那些被遗忘的老地名,那些消失的老码头,就像这个城市的记忆断层。而现在,他要从这些断层里,挖出一个隐藏了十年的秘密。

一个可能让很多人寝食难安的秘密。

## 第三节 码头夜雨

晚上七点五十,雨下得更大了。

周正帆的车队悄然驶出市府大院,没有开往公安局,而是拐向城西的老工业区。这一带曾经是江市的繁华地段,遍布纺织厂、机械厂、货运码头。但随着产业升级和城市扩张,大部分工厂已经搬迁,码头也废弃多年,只剩下一些破旧的仓库和锈蚀的吊机。

车队在一处废弃的货运站台前停下。这里远离主干道,周围没有居民区,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在雨幕中发出惨淡的光。

马国强从阴影里走出来,撑着一把黑伞:“市长,这边。”

两人走进一栋废弃的二层小楼。楼里已经被简单清理过,一楼摆着几张折叠桌和椅子,墙上挂着江市地图和几张放大的照片。张正华也在,正对着电脑屏幕研究什么。

“什么情况?”周正帆脱下湿了肩头的外套。

马国强指着墙上的地图:“您让我查老码头,我查了。江市历史上主要有四个货运码头:城东的一号码头、城南的二号码头、城西的三号码头,还有这个——”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临江的位置,“四号码头,1958年建成,主要运输建材和煤炭。198了当年的建设档案,发现四号码头的设计图纸和实际建成规模有出入——图纸上只有两个泊位,但老工人的回忆录里说,实际有三个泊位,第三个是‘专用的’。”

“专用的?给谁用?”

“不知道。档案里没有记载,当年的管理人员也大多不在了。”马国强调出几张老照片,“不过我们找到了这个。”

照片拍的是一个生锈的铁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斑驳,但还能辨认:“四号码头3号泊位——内部专用,闲人免进。”

“这块牌子是在码头旧址的一个废弃岗亭里发现的。”马国强说,“更奇怪的是,我们下午去实地勘察,发现那个所谓的3号泊位位置,现在是一个混凝土平台,看上去是后来浇筑的。用探测设备扫描了一下,平台下面……是空的。”

周正帆瞳孔一缩:“空的?”

“对,有一个地下空间,面积大约两百平米。入口应该被混凝土封死了,但设备显示下面有金属结构和……好像是货架之类的东西。”

张正华补充道:“我们查了城建档案,这个混凝土平台是2009年浇筑的,项目名称是‘滨江公园观景台基础加固’。施工单位是……吴氏集团旗下的建筑公司。”

时间点对上了。

2009年,正是吴家开始大规模扩张的时候。也是“导师名录”上最早出现资金往来的年份。

“有没有办法进去?”周正帆问。

“强行破拆可以,但动静太大。”马国强摇头,“而且如果下面真是藏东西的地方,很可能有报警装置。一触动,对方就知道了。”

周正帆盯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点。四号码头,3号泊位,地下空间……如果这里真是“账分七处”中的一处,那么下面藏着的,可能就是吴家最核心的账目、证据,甚至是“老师”的身份线索。

但怎么进去,是个难题。

“沈默地图上只写了‘码头’,没具体指明是哪一个。”他沉思道,“如果他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没有在笔记里详细记录?”

“也许他知道,但没来得及写。”张正华分析,“或者,他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只是从父亲那里听说‘码头有一处’。”

窗外雨声潺潺,屋里陷入沉默。

许久,周正帆开口:“不能强攻,就智取。既然这里是吴家建筑公司施工的,那就从施工档案入手。查2009年那个‘观景台加固工程’的所有资料:设计图纸、施工日志、监理记录、验收报告……特别是变更签证——如果他们要偷偷挖一个地下室,一定会通过工程变更来掩饰。”

马国强眼睛一亮:“对!工程档案里一定有蛛丝马迹!”

“还有,”周正帆继续部署,“查那三家申请开发这块地的公司,看它们和吴家有什么关系。另外,派人二十四小时监控码头区域,但要保持距离,不能让对方察觉。”

“明白。”

“沈默硬盘里那些谜题,破解有进展吗?”

张正华摇摇头:“我们试了几种思路,把老地名对应的现在地址都试了一遍,都不对。谜题的答案可能不是简单的地理位置,而是某种代号或者暗语。”

周正帆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那三个谜题:

1. 春风不度玉门关——?

2. 三人同日去观花——?

3. 甲方乙方,缺一不可——?

“玉门、观花、甲乙……”他喃喃自语,“如果这不是地名,那会是什么?”

马国强突然说:“市长,您说……会不会是人名?”

“人名?”

“对。‘玉门’——有没有人名字里有‘玉’或者‘门’?‘观花’——有没有人叫‘观’什么或者‘花’什么?‘甲乙’就更明显了,可能姓‘贾’‘易’,或者名字里有‘甲’‘乙’字。”

这个思路让周正帆心头一震。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导师名录”上的名字:杨天明、孙建军、郭明……没有直接对应的。

但如果是代号呢?

“查。”他果断下令,“把近二十年来,在江市任职过的、副处级以上的干部名单全部调出来,看有没有名字带这些字的。同时查吴家的核心成员、关联企业负责人。”

“范围会不会太大?”

“不大。”周正帆眼神锐利,“‘老师’能设置这样的登录谜题,说明这些代号对他有特殊意义。可能是他亲近的人,也可能是他的身份线索。我们必须抓住这条线。”

张正华和马国强同时点头。

布置完任务,周正帆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半了。“我先回去,你们继续。注意安全,保持联络。”

走出小楼时,雨小了些,但风更冷了。马国强送他上车,在关门前低声说:“市长,还有件事……我们监控孙晓军时,发现他今天下午见了第二个人。”

“谁?”

“一个女的,三十多岁,开一辆白色宝马。我们拍了照片,经过比对——”马国强把手机递过来,“是吴天雄的女儿,吴婷婷的表妹,吴雨欣。”

照片上,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子正在和孙晓军说话,两人都戴着口罩,但轮廓清晰可辨。

“吴雨欣……”周正帆记得这个人。吴家二代的代表人物之一,负责家族的海外业务,常年在国外,很少回国。她突然出现在深圳,还秘密会见孙晓军,绝对不是偶然。

“她什么时候回国的?”

“三天前,从新加坡飞深圳。用的是化名和护照,我们也是比对了好久才确认。”

三天前,正是他从省城返回江市的时候。

时间点再次吻合。

“继续监控,但要加倍小心。吴雨欣突然回国,肯定有重要任务。”周正帆顿了顿,“另外,查一下她入境后所有的通讯记录、资金往来。特别是和江市这边的联系。”

车队驶离废弃码头,融入了夜色。周正帆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四号码头的地下室、沈默的谜题、吴雨欣的突然回国、省工商联的施压、网络上的抹黑文章……所有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背后都有一条线连着。

那条线的尽头,就是“老师”。

手机震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微信:“女儿睡了,睡前说想爸爸。你还在忙吗?”

周正帆看着那行字,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回复:“刚开完会,在回去的路上。告诉女儿,爸爸周末一定陪她去动物园。”

发送完,他望着窗外飞逝的街灯,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陪家人过一个完整的周末了。上次答应女儿去动物园,还是两个月前的事,后来因为金光化工爆炸,承诺就成了空话。

官场二十年,他学会了谨慎、学会了权衡、学会了在复杂局面中寻找最优解。但有些东西,是不能权衡的——比如底线,比如良心,比如对家人的承诺。

如果连这些都可以放弃,那这个官当得还有什么意义?

车队驶入市区,雨已经完全停了。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霓虹灯倒映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像一条条流淌的光河。周正帆让司机放慢车速,他想看看这座自己治理的城市,在夜晚是什么样子。

经过市中心广场时,他看到还有三三两两的市民在散步,孩子们在喷泉边嬉戏,情侣坐在长椅上窃窃私语。这些都是最普通的生活场景,但此刻在他眼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珍贵。

他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这样的平静生活能够继续吗?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张正华的加密信息:

“紧急情况。五分钟前,我们监控到吴雨欣在深圳的酒店房间,有一个加密电话拨出,接收方在江市。通话时长三分钟。技术组正在定位江市这边的信号源,但对方用了反追踪设备,需要时间。”

周正帆回复:“全力追踪。同时,加强对吴家所有在江人员的监控。”

信息刚发送,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

“怎么回事?”周正帆抬头。

安保组长回头,脸色严峻:“市长,前面有辆车横在路中间,好像是抛锚了。我下去看看,您待在车里。”

周正帆透过车窗看去,大约五十米外,一辆黑色轿车斜停在路中央,打着双闪。司机正焦急地检查引擎盖。

这个路段很偏僻,不是主干道,晚上车流量很少。一辆车刚好在这个时候抛锚,刚好挡在他的车队前面……

太巧了。

“别下车。”周正帆命令,“倒车,换条路走。”

司机刚要倒车,后视镜里突然出现两道刺眼的远光灯——另一辆车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堵住了退路。

前后夹击。

安保组长立刻按下紧急按钮,同时拔出配枪:“所有人警戒!呼叫支援!”

周正帆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接通,但没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电子音:“周市长,掉头回去吧。有些地方,你不该去;有些事,你不该查。这是最后的警告。”

“你是谁?”周正帆声音平静。

“一个希望你平安退休的人。”电子音说,“你女儿很可爱,妻子也很贤惠。何必为了些陈年旧事,毁了自己的家庭呢?”

赤裸裸的威胁。

周正帆的手握紧了手机,但语气依然平稳:“我也给你一个警告——如果你敢碰我的家人,我保证,你和你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有胆色。那我们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电话挂断了。

几乎同时,前面那辆“抛锚”的车突然启动,迅速开走了。后面的车也掉头离开。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街道又恢复了空旷。

安保组长松了口气,但脸色更凝重了:“市长,这是示威。他们知道我们的行踪,连这条路都算准了。”

周正帆放下手机,看着窗外漆黑的街道。对方说得对——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示威。不是为了伤害他,而是为了告诉他:你的行踪在我们掌握中,你的家人也在我们视线内。适可而止。

“市长,要不要加强您家里的安保?”安保组长问。

“要,但不要太明显,别吓到孩子。”周正帆顿了顿,“另外,查一下今天晚上,有哪些人知道我的行程。”

“您的行程只有市政府办公厅和安保组知道……”

“所以问题可能出在这两个地方。”周正帆眼神冷了下来,“查,一查到底。”

车队重新上路,这次速度更快。周正帆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刚才的威胁没有让他恐惧,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斗志。

对方越是这样不择手段,越说明他查的方向是对的。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老师”,那个经营了十年的腐败网络,已经开始慌了。

慌了好。

慌了就会露出破绽。

他拿出手机,给张正华发了条信息:“刚才有人威胁我,提到了我的家人。这说明,对方已经黔驴技穷了。继续查,加大力度。他们越怕什么,我们越要查什么。”

发完信息,他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夜景,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这场较量,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第9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