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铁幕之下(1/2)

## 第一节 办公室的清晨

凌晨五点,天还未亮透。

周正帆坐在市长办公室里,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了四五个烟蒂。一夜未眠,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昨夜那通威胁电话后,他让安保人员送妻女去了一个安全地点,自己则返回了办公室。

有些战斗,注定只能独自面对。

窗外,江市在晨曦中逐渐苏醒。街道上开始有车辆驶过,远处建筑工地传来隐约的机器轰鸣声。这座他治理了三年的城市,此刻显得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它的脉络和节奏,陌生的是那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暗流。

办公桌上摊开着三份文件。左边是今天市政府常务会议的议题清单,中间是张正华连夜送来的关于“码头密室”工程档案的初步分析报告,右边则是马国强发来的最新监控记录——吴雨欣在深圳的行踪轨迹。

周正帆先拿起了常务会议议题清单。按照《政府工作规则》,市政府常务会议一般每两周召开一次,由市长召集和主持,讨论决定市政府工作中的重大问题。今天的会议原本安排了七个议题:第一季度经济运行分析、重点项目建设推进情况、江水治理三年行动计划中期评估……

但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议题上:“关于进一步加强安全生产监管工作的若干措施”。这是事故调查组要求的整改内容之一,原本只是个常规程序性议题。现在却因为陈明的倒台和吴家的涉入,变得敏感起来。

周正帆用红笔在这个议题旁写下两个字:“重点。”

然后他翻开张正华的报告。报告很详细,记录了四号码头“观景台加固工程”的所有档案资料分析结果。重点有三处:一是工程预算与实际支出存在三百万元的差额,账目解释为“设计变更增加工程量”,但变更单上的签字笔迹经过初步鉴定,与吴氏集团已故董事长吴天雄的签名高度相似;二是施工日志显示,2009年4月至6月期间,工地夜间施工频繁,但监理记录却缺失了这三个月的内容;三是工程验收时,市城建档案馆接收的图纸与实际施工图纸版本不一致,缺少了地下空间的结构图。

“地下空间结构图……”周正帆喃喃自语。如果这份图纸存在过,现在会在谁手里?

他拿起加密手机,给张正华发了条信息:“查2009年市城建档案馆所有工作人员名单,特别是负责图纸归档的人员。同时查那三个月缺失的监理记录,监理公司是谁,当时的具体监理人员是谁。”

信息刚发送,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进。”

秘书于晓伟端着一杯热茶和早餐进来,看到周正帆的样子,愣了一下:“市长,您又是一夜没睡?”

“睡不着。”周正帆接过茶杯,“今天常务会议的议题顺序调整一下,把安全生产议题提到第三个。另外,通知发改委、财政局、审计局、住建局、安监局一把手,会后留一下,我要开个专题会。”

于晓伟迅速记录:“好的。还有,省委办公厅昨晚发来通知,省政府常务会议下周三召开,要求各市市长参会,汇报上半年经济工作。议题清单和汇报要求已经发到内网了。”

周正帆点点头。省政府常务会议由省长、副省长、秘书长组成,是省政府的最高决策会议。这种会议他必须参加,但时间点很微妙——下周三,也就是七天后。这七天里,江市会发生什么?

“汇报材料让发改委牵头准备,重点突出事故后的经济恢复和结构调整。”周正帆顿了顿,“但也要如实反映困难和问题,特别是企业反映的检查过多、标准变化过快这些情况。”

“明白。”于晓伟犹豫了一下,“市长,还有件事……今天一早,市委那边传话过来,郑书记想上午十点跟您碰个头,说是‘沟通一下近期工作’。”

郑向东,江市委书记。两人搭班子三年,总体上合作顺畅,但在事故调查和后续处理上,郑向东的态度一直比较谨慎,多次提醒周正帆“注意方式方法”“把握节奏”。这次突然约谈,显然不是简单的“沟通工作”。

“回复郑书记办公室,我十点准时到。”周正帆说。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继续看马国强的监控报告。吴雨欣在深圳的活动轨迹显示,她不仅见了孙晓军和驻深办副主任赵某,还在昨天下午去了一家私人银行,停留了四十七分钟。银行的监控显示,她进入的是vip贵宾室,陪同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士,经辨认是这家银行的副行长。

私人银行,vip贵宾室……很可能是办理大额转账或资产托管业务。

周正帆想起沈默硬盘里那些境外账户。吴雨欣常年负责吴家的海外业务,她这次突然回国,又秘密前往深圳,会不会是在转移资产?或者,是在处理某个紧急的财务问题?

他拨通了马国强的电话。

“马局,吴雨欣在私人银行的那段时间,能不能查到具体办理了什么业务?”

电话那头传来马国强疲惫但清醒的声音:“难。私人银行的客户隐私保护级别很高,没有合法手续,银行不会配合。不过我们监听了她的通讯,发现她昨晚十一点有一个加密卫星电话,通话地点在深圳湾附近,信号源指向公海方向。”

“公海?”

“对。我们追踪了信号特征,属于一种高端卫星通讯设备,通常是……”马国强停顿了一下,“通常是某些特殊机构或者大型跨国集团使用的。”

周正帆的心沉了一下。吴家的触角,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继续监控,但注意安全。对方可能有反侦察能力。”周正帆叮嘱道,“另外,加强对吴家在国内所有资产的监控,特别是银行账户和不动产。我怀疑他们可能在准备转移。”

“明白。市长,还有件事……”马国强声音压低了些,“我们查了市政府办公厅和安保组所有人员的通讯记录,发现办公厅秘书二科的小王,昨晚十点二十三分发了一条加密信息,接收方是一个境外号码。信息内容被加密了,技术科正在破解。”

小王,全名王磊,三年前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市政府办公厅,平时话不多,工作踏实,去年还被评为优秀公务员。这样的人,会是内鬼?

“先不要打草惊蛇。”周正帆说,“继续监控,查这个境外号码的归属和机主信息。同时,查小王最近三个月所有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社交活动。”

挂断电话后,周正帆走到窗前。晨光已经洒满了城市,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在这座城市的某些角落,有些人可能正在准备逃亡,有些人正在销毁证据,有些人正在谋划反击。

而他,必须在这铁幕拉开之前,找到破局的钥匙。

上午八点半,市政府常务会议准时开始。

椭圆形会议桌旁,各位副市长、秘书长依次就座。按照《政府工作规则》,市政府常务会议由市长、副市长、秘书长组成,根据需要可安排有关部门和单位主要负责人列席。今天列席的有发改委、财政局、审计局等十几个部门的一把手。

周正帆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会场。李副市长坐在他左手边,神色如常,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谨慎。其他几位副市长有的在翻看文件,有的在小声交谈,气氛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周正帆能感觉到,今天会场里的空气比平时凝重。

“开会。”他开口,声音平静,“首先通报一个事项:根据省委决定,陈明同志不再担任江市常务副市长职务,目前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在其间,常务工作由李副市长暂时负责。”

会场里一片寂静。虽然这个消息已经在内部传开,但由市长在正式会议上宣布,还是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分量。

“第二,”周正帆继续,“今天的会议有七个议题,我们将按照议题清单逐一讨论。但在正式讨论前,我想重申一点——市政府的所有工作,都必须坚持党的领导,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坚持依法行政。任何偏离这个原则的行为,都是对党和人民的不负责任。”

这话说得很重。几位副市长交换了一下眼神。

“好,现在开始第一个议题:第一季度经济运行分析。请发改委王主任汇报。”

会议按照议程进行。前两个议题讨论得很顺利,经济运行总体平稳,重点项目推进有序。但当第三个议题——安全生产监管——开始时,气氛明显发生了变化。

安监局局长赵建国起身汇报。他的声音有些紧张,汇报内容主要是事故后的整改措施和下一步工作计划,但回避了一个关键问题:整改过程中遇到的阻力和困难。

周正帆听完汇报,没有立即点评,而是看向在座的各位副市长:“大家有什么意见?”

李副市长先开口:“我觉得安监局的汇报很全面,措施也很有针对性。事故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加强安全监管是必要的。但我也想提醒一点——监管要科学,不能搞‘一刀切’。昨天省工商联调研时,企业家反映的问题,值得我们重视。”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既肯定了工作,又提出了提醒,很符合李副市长一贯的风格。

但周正帆听出了弦外之音。李副市长在提到“企业家反映的问题”时,特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试探,也有某种程度的站队暗示。

“其他同志呢?”周正帆问。

分管工业的刘副市长说话了:“我补充一点。安全监管很重要,但也要考虑企业的实际承受能力。比如一些标准的更新,能不能给企业一个缓冲期?还有检查频次,各部门能不能统筹协调,避免重复检查?这些实际问题不解决,监管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这话说得更直接了。

周正帆点点头,示意赵建国记录。“刘副市长提的问题很实际。这正是我们今天要重点研究的内容。”他看向在座的所有人,“事故的教训是惨痛的,十九条人命告诉我们,安全生产的红线绝对不能碰。但正如各位所说,监管要科学、要精准,不能因为出了事故,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我这里有一份初步方案,提出了三点改进措施:一是建立涉企检查统筹协调机制,由市营商办牵头,每月统筹各部门检查计划,避免重复;二是制定标准更新过渡期管理办法,新标准发布后给予企业合理适应期;三是开展为期一个月的执法作风整顿,坚决纠正简单粗暴、以罚代管的行为。”

他把方案复印件分发给各位副市长和列席部门负责人。

“这个方案将在今天会后,以市政府办公室名义征求企业和相关部门意见,修改完善后正式印发执行。”周正帆语气坚定,“但我们也要明确——所有改进措施,都必须建立在坚持安全底线的基础上。谁要是以为可以借机放松监管、蒙混过关,那他就打错算盘了。”

会场再次安静下来。各位副市长都在认真看方案,有的点头,有的皱眉,有的若有所思。

周正帆知道,这份方案一旦实施,必然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那些习惯了利用监管漏洞获利的企业,那些习惯了以罚代管的执法人员,那些在监管和企业之间充当“掮客”的中间人……都会感受到压力。

而压力,往往会转化成反弹。

“大家对这个方案有什么意见?”他问。

李副市长第一个表态:“我原则同意。但建议在征求意见阶段,多听听中小企业的声音,他们的承受能力相对较弱。”

“同意李副市长的意见。”刘副市长补充,“另外,执法作风整顿要动真格,不能走过场。我建议成立督导组,对整顿效果进行评估。”

其他几位副市长也陆续发表了意见,总体上对方案表示支持,但也提出了一些修改建议。周正帆让于晓伟——记录,要求安监局根据会议意见修改完善后,按程序报批。

会议继续,后面的议题相对顺利。十点差五分,七个议题全部讨论完毕。

“散会。”周正帆宣布,“请发改委、财政局、审计局、住建局、安监局五位负责人留一下。”

其他人员陆续离开后,小会议室里只剩下周正帆和五位部门一把手。他让于晓伟关上门,示意大家坐下。

“留大家下来,是要布置一个专项工作。”周正帆开门见山,“根据事故调查组的建议和省委的要求,市政府决定对全市范围内的安全隐患进行‘回头看’排查。但这次排查,重点不是企业,而是我们的监管体系本身。”

五位负责人互相看了看,都意识到了这个任务的不同寻常。

“具体来说,有三个重点:一是查近五年来所有安全生产检查的记录,看是否存在应查未查、应改未改的情况;二是查所有安全事故的处理过程,看是否存在处理不到位、责任追究不彻底的情况;三是查监管人员与监管对象之间的关系,看是否存在利益输送、徇私枉法的情况。”

周正帆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这项工作由我直接负责,张正华同志配合。你们五个部门抽调精干力量组成联合工作组,三天内拿出具体实施方案,一周内开始排查。排查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化工、建筑、矿山、交通等高危行业,时间跨度从2018年至今。”

审计局局长试探着问:“市长,这个排查的深度和广度……”

“一查到底。”周正帆说得斩钉截铁,“不管涉及到谁,不管涉及到哪个部门,都要查清楚。查出问题,该整改的整改,该处理的处理。查不出问题,也要有明确的结论和记录。”

会议室里一片肃静。五位负责人都明白,这个任务一旦开始,就意味着江市官场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工作纪律我强调三点。”周正帆继续说,“第一,严格保密。排查内容、进展、发现的问题,未经允许不得向任何无关人员透露。第二,依法依规。所有排查工作都要有法律依据、有程序规范、有证据支撑。第三,实事求是。是什么问题就反映什么问题,不夸大,不缩小,不隐瞒。”

他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十分。“具体工作安排,下午两点在这里开专题会研究。现在散会。”

五位负责人起身离开,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周正帆知道,这些人里,有的会认真执行,有的会敷衍了事,有的甚至可能会暗中阻挠。但这就是官场的现实——你永远无法完全确定,站在你面前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于晓伟进来提醒:“市长,十点了,郑书记那边……”

“走。”

周正帆拿起外套,走出了会议室。走廊里很安静,但他的心里却波涛汹涌。郑向东的这次约谈,会是什么内容?是对他近期工作的提醒?还是代表某些人传递某种信号?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有些路,一旦选择了,就不能回头。

## 第二节 市委书记的谈话

市委办公楼位于市政府西侧,两栋建筑之间有一条五十米长的连廊。周正帆步行穿过连廊时,看到几个工作人员匆匆走过,见到他都恭敬地打招呼,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那是观望,是揣测,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郑向东的办公室在三楼东侧,面积比周正帆的办公室略大,装修风格也更沉稳。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书法横幅,书柜里摆满了政治理论和政策文件。这位五十五岁的市委书记,在江市已经工作了八年,从市长到书记,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

周正帆敲门进去时,郑向东正站在窗前接电话。见他进来,郑向东对电话那头说了句“就这样,回头再说”,然后挂了电话。

“正帆来了,坐。”郑向东指了指沙发,自己也走过来坐下。

秘书端来两杯茶,轻轻关上门离开。

“郑书记,您找我?”周正帆先开口。

郑向东喝了口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了上午的常务会议:“听说今天的会议,你把安全生产议题提到了前面?”

“是的。事故整改是当前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应该优先研究。”周正帆回答得很平静。

“嗯,应该的。”郑向东点点头,“不过我也听到一些反映,说最近市里的监管力度有点过猛,企业压力很大。特别是中小企业,本来就生存困难,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周正帆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这是要谈“平衡”问题了。

“郑书记,监管力度是根据事故教训和省委要求调整的。十九个生命的代价,不能不让我们警醒。”周正帆说,“当然,方式方法可以优化。今天会议上我们讨论了一个改进方案,准备征求各方意见后实施。”

“方案我看到了,于晓伟刚才送过来的。”郑向东从桌上拿起那份方案复印件,“内容不错,有针对性。但正帆啊,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方案实施起来,会面临什么阻力?”

“考虑过。”周正帆直视着郑向东的眼睛,“但有些事情,明知道有阻力,也必须做。”

郑向东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叹了口气。“正帆,我理解你的心情。事故发生时,我也在现场,那种惨状,那种悲痛,我感同身受。但是……”他顿了顿,“作为市委书记,我要考虑的是全市的大局。经济发展不能停,社会稳定不能乱,干部队伍不能散。这些,你也要考虑到。”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郑向东是在提醒他,要注意工作的“度”,不要因为一起事故,就把整个江市的局面搞得太紧张。

“郑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周正帆说,“但我认为,真正的大局,是人民的安全和利益。如果为了所谓的‘稳定’,就放过安全隐患,就纵容违法乱纪,那才是对大局的不负责任。”

这话说得很硬。郑向东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正帆啊,你还是这么较真。”郑向东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温度,“但官场不是非黑即白的地方,很多时候需要的是智慧和艺术。比如陈明这件事,省纪委直接带走,连市委都没有提前通气,这说明什么?说明问题很严重,也说明……有些力量,已经超出了我们市的层面。”

他在试探。周正帆听出来了。

“陈明的问题,相信省纪委会依法依规处理。”周正帆回答得很官方,“作为市长,我能做的就是配合调查,同时确保市政府工作不受影响。”

“只是配合调查吗?”郑向东看着他,眼神深邃,“我听说,调查组那边,你提供了不少材料?”

周正帆心里一紧。调查组的工作是保密的,郑向东怎么会知道?

“按照规定,我应该配合调查组的工作。”他没有正面回答。

“应该的,应该的。”郑向东摆摆手,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听说你在查一些历史旧账?比如十几年前的工程档案什么的?”

这话让周正帆彻底警觉起来。四号码头工程档案的事,只有张正华、马国强和少数几个核心人员知道,郑向东是怎么听说的?

“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在事故调查中浮出来了,按照程序需要核实。”周正帆依然回答得很谨慎。

郑向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正帆,我们搭班子三年了,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和魄力。但作为老大哥,我也想给你一个忠告——有些历史问题,之所以成为历史,是有原因的。翻旧账,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查一个点,可能触动一个面;你查一个人,可能牵出一群人。”

“郑书记的意思是……”周正帆试探着问。

“我的意思是,工作要抓主要矛盾。”郑向东说得意味深长,“当前的主要矛盾,是事故的善后和整改,是经济的恢复和发展。至于那些陈年旧事,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没有明确线索,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集中精力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周正帆明白了。郑向东今天找他谈话,主要目的就是劝他“放一放”。放什么?放掉对历史问题的追查,放掉对“老师”和腐败网络的深挖。

“郑书记,我同意要抓主要矛盾。”周正帆说,“但我认为,事故暴露出来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安全隐患,更是深层次的体制机制问题。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今天整改了这里,明天可能又在别处出问题。”

“根源当然要解决。”郑向东接话,“但解决根源,也要讲方法、讲策略。比如你可以从制度建设入手,完善监管体系,规范执法行为。这同样是治本之策,而且阻力小,见效快。”

两人在办公室里谈了整整四十分钟。郑向东始终在劝周正帆“稳妥”“渐进”“注意方法”,而周正帆则坚持要“彻底”“深入”“一查到底”。谈话到最后,气氛已经有些微妙。

“正帆啊,”郑向东站起身,走到窗前,“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有些事,急不得。官场这条路,走得快不如走得稳,走得猛不如走得远。这个道理,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周正帆也站起身。“谢谢郑书记的提醒,我会认真思考。但我也想说一个道理——为官一任,如果不能为民做主,如果不能坚守底线,那走得再远,又有什么意义?”

郑向东转过身,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责任。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各自尽力吧。只是希望,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们都能对得起组织,对得起人民。”

谈话到此结束。周正帆离开市委办公楼时,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郑向东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不支持,至少不完全支持对历史问题的深挖。而且从谈话中透露的信息看,郑向东很可能知道一些内情,甚至可能……也牵涉其中?

这个念头让周正帆不寒而栗。如果连市委书记都可能有问题,那江市这个局,就真的太难破了。

回到办公室,周正帆刚坐下,加密手机就震动了。是张正华。

“市长,紧急情况。我们查到2009年市城建档案馆负责图纸归档的工作人员了,叫李国庆,当时是档案馆技术科科长。但这个人已经在2012年因病去世了,死因是‘突发心脏病’。”

又一个“突发心脏病”。周正帆握紧了手机。“什么时候的事?具体什么情况?”

“2012年5月1四号码头工程的全套档案。”

“报告还在吗?”

“不在了。档案馆的记录显示,那份报告在收到后第二天就被‘归档处理’,但具体归到哪了,现在找不到。当时的档案馆馆长在2013年退休,去年中风,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线索又断了。周正帆感到一阵无力。这个腐败网络太严密了,每一个可能知道内情的人,要么死了,要么病了,要么失踪了。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地抹去痕迹。

“还有,”张正华继续说,“我们查到那家监理公司了——江市建设监理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在2010年就注销了,法人代表叫刘志强。我们找了他的下落,发现他2011年移民加拿大,去年在温哥华因车祸去世。”

周正帆闭上眼睛。又是死亡。一连串的死亡,把所有线索都掐断了。

“马国强那边呢?王磊的通讯记录查得怎么样?”

“有进展。”张正华说,“那个境外号码的机主信息查到了,是一个叫‘张华’的人,但这个名字很可能是假名。号码的注册地在开曼群岛,是一家离岸公司持有的。技术科破解了部分加密信息,内容是关于‘会议安排’和‘行程调整’的,但具体指什么还不清楚。”

“继续查。”周正帆说,“另外,加强对郑向东书记的安保。我担心,如果对方真的狗急跳墙,可能会对更多人下手。”

“明白。市长,您也要注意安全。昨天晚上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挂断电话后,周正帆在办公室里踱步。现在的情况是:四号码头地下密室的线索断了;监理公司的线索断了;档案馆的线索断了。唯一还在推进的,是对王磊的监控和对吴雨欣的追踪。

但这两条线,都不直接指向“老师”,不直接指向腐败网络的核心。

他需要新的突破口。

突然,他想起了沈默留下的那三个谜题:“春风不度玉门关”“三人同日去观花”“甲方乙方,缺一不可”。之前他们推测谜底可能是老地名,但现在看来,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如果这三个谜题对应的是三个人呢?

玉门关——玉门?有没有人名字里有“玉”或“门”?

观花——观花?有没有人名字里有“观”或“花”?

甲乙——甲乙?有没有人名字里有“甲”或“乙”,或者姓贾、易?

周正帆立刻打开电脑,调出“导师名录”上那十七个人的名字,一个个对照。杨天明、孙建军、郭明……没有直接对应的。

但如果“老师”不是这十七个人之一呢?如果他是一个更隐蔽的存在呢?

他拨通了马国强的电话:“马局,你们之前查近二十年在江市任职过的副处级以上干部名单,有没有发现名字里带‘玉’‘门’‘观’‘花’‘甲’‘乙’这些字的人?”

“有,但不多。”马国强说,“名字里有‘玉’字的,有三个:原文化局副局长李玉梅(女,已退休);原教育局副局长王玉山(已去世);原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张玉成(现任市政协副主席)。名字里有‘门’字的,没有。‘观’字有一个:原党史办主任李观海(已去世)。‘花’字没有。‘甲’‘乙’字也没有,但有姓贾的:原财政局局长贾志国(已退休),姓易的:原统战部副部长易建华(现任省政协办公厅副主任)。”

周正帆迅速记下这些名字。张玉成,现任市政协副主席;易建华,现任省政协办公厅副主任。这两个人现在都还在体制内,而且职位不低。

“重点查这两个人:张玉成和易建华。查他们的背景、经历、社会关系,特别是和吴家、陈明以及‘导师名录’上那些人的关联。”

“明白。市长,还有件事……王磊今天早上又发了一条加密信息,还是发往那个境外号码的。内容破解出来了,只有一句话:‘货已备齐,何时起运?’”

货已备齐?什么货?起运到哪里?

周正帆的神经瞬间绷紧。“这条信息是什么时候发的?”

“今天上午八点四十七分,就在您开常务会议的时候。”

八点四十七分……周正帆回想,那时候他正在听安监局汇报。王磊作为办公厅秘书二科的工作人员,应该也在会场做记录。他在那种场合,偷偷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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