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基层调研(1/2)

## **第一节**

**清晨六点,天光未亮,周正帆的专车已经悄然驶出江市发改委大院,融入了冬日黎明的薄雾之中。** 没有通知当地政府,没有预设调研路线,他只带了办公室主任于晓伟和一位从综合处抽调的、信得过的年轻干部小李。这是他就任发改委主任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微服私访”,目标直指《关于进一步优化工程建设项目审批流程的实施意见》这份红头文件在基层的真实落地情况。

“主任,第一站去城北区的开发区?还是直接去远一点的青峰县?”于晓伟坐在副驾,回头问道。

“去青峰县经开区。”周正帆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尚且寂静的街景,语气果断,“那里企业集中,矛盾会更典型。通知青峰县发改委,就说我们九点半左右到,听他们常规工作汇报,别提审批改革的事。”

他要打一个时间差,在官方会面之前,先自己摸一摸底。文件下发了,会议召开了,但基层到底是怎么执行的?企业的真实感受是什么?那些在征求意见阶段就百般阻力的部门,在执行层面又会玩出什么花样?他需要最原始、最真实的声音。

车子抵达青峰县经济技术开发区时,还不到早上八点。开发区管委会的大门刚刚打开,工作人员睡眼惺忪。周正帆让司机把车停在管委会对面不起眼的角落,自己带着于晓伟和小李,步行走向管委会隔壁的县政务服务中心开发区办事处。

办事大厅窗明几净,几个窗口已经开放,但前来办事的人寥寥无几。周正帆没有去咨询台,而是径直走向标注着“工程建设审批综合窗口”的位置。窗口后面,一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正低头玩着手机。

“同志,你好,我们想咨询一下企业投资项目备案的流程。”周正帆上前,语气平和。

工作人员头也没抬,随手从柜台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喏,流程和材料清单都在上面,自己看。材料齐了再来。”

周正帆拿起那张所谓的“清单”,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分明是一张几年前的老清单,上面罗列的前置条件、证明材料多达二十几项,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他力推的新政中明确要求取消或改为事后备案的!

“同志,我听说市里前段时间刚发了新文件,不是说很多审批都取消了吗?比如这个‘节能评估审查’,不是改成承诺制了吗?”周正帆指着清单上的一项问道。

工作人员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市里的文件是市里的,我们这儿还得按县里的规矩办。你说的那个承诺制?上面没通知,我们不敢办,办错了谁负责?”

“那……如果要按新流程走,需要找谁?”

“找我们领导呗。”工作人员撇撇嘴,“不过领导开会去了,啥时候回来不知道。”说完,又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典型的“上面放权,下面揽权”、“政策空转”!周正帆强压着火气,没有亮明身份,道了声谢,离开了窗口。

“去园区里转转,找几家企业聊聊。”周正帆对于晓伟说。

他们随机走进一家名为“青峰精密制造”的中型企业。向前台表明是市发改委来做营商环境调研后,公司的一位副总经理接待了他们。在会议室里,周正帆直接询问项目审批情况。

“唉,别提了,周主任(虽然周正帆要求保密,但副总经理还是认出了他),都说审批快了,我们感觉变化不大啊!”副总经理大倒苦水,“我们去年底有个技改项目,说是‘备案制’,结果跑到窗口,还是要这个证明、那个报告,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月。最气人的是,各个部门标准还不一样,国土说要这样,规划说要那样,我们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没尝试过线上并联审批吗?”周正帆问。

“线上?那个系统我们报过,不是卡在某个环节不动,就是系统提示‘需线下补充材料’。跑线下,人家又说‘以线上为准’。最后没办法,还是找领导协调,走了老路子。”副总经理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我们现在学乖了,有新项目,宁愿多花点钱,找那些‘有门路’的咨询公司代办,虽然多花几万块钱,但省心、快!自己跑?跑断腿也未必办得成!”

“有门路的咨询公司……”周正帆想起了之前王明案中那些影子公司,脸色阴沉了几分。

接着,他们又走访了一家小型科技公司。这家公司的遭遇更令人啼笑皆非。他们的一个研发中心项目,按照新规完全符合“豁免环评”的条件,但环保部门的工作人员却要求他们提供一个“不属于需要编制环境影响报告书的证明”。

“您听听,这叫什么要求?”年轻的创始人哭笑不得,“我怎么证明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这不就跟让你证明‘你妈是你妈’一样荒唐吗?最后没办法,还是乖乖做了个简易环评,花了几万块钱,耽误了一个月工期。”

一家、两家、三家……走访的结果让周正帆的心越来越沉。红头文件在基层遭遇了全方位的“软抵抗”。有的阳奉阴违,明改暗不改;有的抱残守缺,拿旧规当令箭;有的刻意设障,用“奇葩证明”对抗改革;更普遍的是懒政怠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用“没接到通知”、“不敢负责”作为万能挡箭牌。而这一切的后果,就是企业负担依旧沉重,改革红利被阻隔在“最后一公里”,甚至催生了新的、“帮助”企业绕开障碍的灰色中介产业链。

九点二十分,周正帆面色凝重地走进青峰县发改委的会议室。县发改委主任、分管副主任以及相关科室负责人早已正襟危坐,汇报材料准备得厚厚的。

简单的寒暄后,县发改委主任开始照本宣科地汇报工作,重点描述了如何“高度重视、精心组织、狠抓落实”市里的审批制度改革,如何“组织学习、广泛宣传、取得显着成效”。

周正帆默默地听着,手指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直到汇报结束,他才抬起头,目光扫过县里几位干部,缓缓开口:“汇报得很好,数据很漂亮。不过,我早上八点钟,在你们开发区政务大厅的工程审批窗口,拿到的还是这张清单。”

他将那张皱巴巴的旧清单轻轻放在会议桌中央。“请问,你们组织学习、广泛宣传的,是这份旧清单,还是市里下发的新《实施意见》?”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冻结。县发改委主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而且,”周正帆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压力,“我走访了园区三家不同类型的企业,他们反映的问题,和你们汇报的‘显着成效’,好像……不太一样。能不能请各位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几位县里的干部额头开始冒汗,无人敢直视周正帆锐利的目光。**

(第一节完 字数:)

## **第二节**

**青峰县发改委会议室里的沉默,几乎令人窒息。** 周正帆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精心粉饰的表面,直指内核的溃烂。县发改委主任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周……周主任,这个……可能是个别窗口人员业务不熟,理解有偏差……”分管审批工作的副主任试图解释,语气苍白。

“个别?”周正帆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我随机走了三家,三家都遇到类似问题!企业反映的‘并联审批形同虚设’、‘奇葩证明层出不穷’、‘最终还是找领导批条子老路子最管用’,这些都是个别现象吗?还是说,你们汇报里所谓的‘显着成效’,才是真正的‘个别现象’?!”

他拿起县里准备的厚厚汇报材料,掂了掂,语气带着讽刺:“这一摞材料,写得花团锦簇,下了不少功夫吧?可它解决不了企业哪怕一个具体问题!我们要的是企业实实在在的获得感,不是你们笔下生花的文字游戏!”

“主任,我们……我们一定整改!立刻整改!”县发改委主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连忙表态,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怎么整改?”周正帆追问,“是开个会、发个文,要求下面‘认真学习、坚决贯彻’,然后就万事大吉?等到下次检查,再准备一份更漂亮的汇报材料?”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指着窗外开发区的方向:“企业在那里等着,项目在那里搁着,发展的机遇在那里流逝着!我们没有时间搞这种形式主义的‘空转’!”

他转过身,下达了指令:“今天,就现在,你们立刻通知涉及工程建设项目审批的所有部门——发改、规划、国土、环保、建设、消防……所有在政务大厅有窗口的,一把手或具体审批负责人,半小时后,就在这里,召开现场协调会!我要当面听他们说说,市里的文件,到底卡在了哪里?是哪个环节不通?是谁在设障?”

“这……周主任,是不是太仓促了?有些局长可能在外面……”县发改委主任面露难色。

“仓促?”周正帆冷笑,“企业等着审批开工的时候,你们觉得仓促吗?就半小时,来不了的,让他们直接向我说明情况!”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半小时后,小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各部门负责人接到紧急通知,匆匆赶来,脸上大多带着疑惑和不情愿。他们看到端坐主位、面色冷峻的周正帆,以及旁边垂头丧气的县发改委班子,心里都明白了七八分,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紧张和不安的气氛。

会议没有客套,周正帆直接让于晓伟将早上走访企业记录的问题,以及那份旧清单,投影到大屏幕上。

“各位都是青峰县项目审批的关键人物,市里的文件想必都学过了。”周正帆开门见山,“现在,请你们对照屏幕上的问题和这份旧清单,一个一个说,为什么新政落实不下去?问题出在你们哪个部门?是哪个科室?哪个人?”

会场一片寂静,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口。

“规划局先说吧。”周正帆直接点名,“‘多规合一’和‘用地规划许可并联办理’,为什么企业反映还是串联审批,而且要重复提交材料?”

规划局局长擦了擦汗:“周主任,这个……主要是系统对接有问题,市级平台和县级平台数据不通,我们也很为难。而且,有些规划指标需要上级确认,我们不敢擅自做主……”

“系统不通是理由吗?文件下发多久了?这期间你们做了什么工作去打通?不敢擅自做主?文件白纸黑字赋予了你们牵头责任,有什么不敢?”周正帆连连发问。

“环保局,”周正帆转向下一个,“‘豁免环评’的范围很清楚,为什么还要求企业提供‘不属于需要环评的证明’?这是谁的规定?”

环保局局长支吾着:“呃……这个主要是为了……为了稳妥起见,怕万一以后追责……”

“稳妥?你们这种‘奇葩证明’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妥!这是典型的懒政思维!”周正帆毫不留情地批评。

随后,国土、建设、消防……每个部门都能找出各种看似“合理”、实则经不起推敲的理由来辩解。有的归咎于上级部门没有细则,有的抱怨人员编制不足业务不熟,有的则隐晦地表示,“有些惯例改变需要时间”。

周正帆默默地听着,心中了然。这些五花八门的理由背后,核心无非两点:一是**懒政怠政**,不愿改变熟悉的工作模式,不愿承担改革可能带来的微小风险;二是**利益作祟**,审批权背后关联着部门权威、隐性福利甚至寻租空间,简政放权等于割他们的肉。

当讨论到“中介服务”问题时,矛盾更加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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