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红头文件（2/2）

第三，借助权威，引入外力。他请来了省里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对改革方案进行第三方评估。专家们经过论证，出具了肯定方案科学性、可行性的评估报告，这为改革提供了一把“尚方宝剑”。

一周的征求意见期在激烈的博弈中结束。周正帆看着最终汇总的厚厚一沓反馈意见和处理说明，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艰苦的战役。尽管他成功顶住了压力，守住了改革的底线，核心条款均未做实质性退让，但他知道，这远不是终点。

按照程序，修改后的实施方案需要提交市政府常务会议审议。那将是最终的，也是最凶险的一道关卡。

在准备上会材料的过程中，发改委内部的抵抗演化成了另一种形式——消极拖延。需要某个处室提供配套细则，处长嘴上答应，却迟迟不见动静；需要联合发文会签，文件在某个副处长手里压上几天，理由是“需要仔细研究”；甚至连文件的排版、印制这类小事，也变得磕磕绊绊。

周正帆不动声色，对于关键环节，直接指定专人督办，限定死期限，绕开可能的障碍。他像一架精密的机器，强行推动着改革文件向着最终目标艰难前行。

**市政府常务会议前一天晚上，所有材料终于准备就绪。周正帆最后一遍审阅着那份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的《关于进一步优化工程建设项目审批流程的实施意见（审议稿）》，确保万无一失。这时，于晓伟敲门进来，脸色异常难看，手里拿着一张刚刚收到的、没有署名的便签纸。“主任，刚才门卫说有人塞给您这个……”周正帆接过便签，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明日会场，刀光剑影，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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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那张匿名的警告便签，像一片阴云笼罩在周正帆心头，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锐利。** 他随手将便签扔进碎纸机，对略显紧张的于晓伟平静地说：“该来的总会来，准备开会。”

第二天上午九点，市政府常务会议在庄严的一号会议室准时召开。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市长、副市长、秘书长等领导依次就座，各相关部委办局的主要负责人列席会议。周正帆作为文件起草牵头部门负责人，坐在汇报席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会场内不同寻常的气氛。几位之前反馈强烈反对意见的部门负责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常务副市长李建军低头翻阅着面前的议题材料，看不出情绪；而周市长则面色如常，主持着会议进程。

“下面进行第三项议题，”周市长声音沉稳，“审议市发改委牵头制定的《关于进一步优化工程建设项目审批流程的实施意见》，请正帆同志先汇报一下。”

周正帆深吸一口气，打开面前的汇报稿。他尽量用简洁、清晰的语言，阐述了文件制定的背景、必要性、核心内容和预期效果，重点突出了其对提升江市营商环境、激发市场活力的重要意义。汇报结束时，他特别强调：“这份文件是在充分借鉴先进地区经验、广泛征求各方意见并经过专家论证的基础上形成的，虽然改革力度较大，但风险可控，效益可期。”

汇报完毕，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先说几句吧。”常务副市长李建军率先开口，他扶了扶眼镜，语气显得语重心长，“正帆同志和发改委的同志们做了大量工作，出发点是为了优化我们的营商环境，值得肯定。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份文件涉及面广，触动利益深，很多条款非常敏感。比如这个大幅取消前置审批，相关监管部门担心会出现管理真空，导致工程质量安全、生态环境等方面出现问题，这个责任谁来承担？还有，将一些审批改为备案，法律依据是否充分？如果引起行政诉讼，我们会不会败诉？”

他提出的问题，尖锐而直接，几乎全盘否定了改革方案的可行性，瞬间将周正帆推到了风口浪尖。

“李市长提出的问题很重要。”那位曾第一个反馈强硬意见的审批部门负责人立刻接话，他拿出准备好的材料，“我们仔细研究过，里面关于取消‘初步设计审查’的条款，与建设部最新的《建筑工程设计文件编制深度规定》存在潜在冲突。关于缩小‘环境影响评价范围’的要求，也可能不符合国家环保督察的最新精神。我们认为，改革不能冒进，还是要以稳为主，建议对争议较大的条款暂不纳入，或者继续深入研究。”

他的发言，如同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我们部门也认为，并联审批的流程设计过于理想化，在实际操作中很难落地，牵头部门责任过大，但权力有限，很难有效协调。”

“压缩审批时限的硬性要求，没有充分考虑项目的复杂性和特殊性，可能会迫使审批人员‘萝卜快了不洗泥’，埋下隐患。”

“有些表述不够严谨，比如‘原则上不得要求申请人提供额外材料’，这个‘原则上’的尺度如何把握？”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个看似专业、负责的理由被抛出来，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阻力网，试图将改革方案彻底困死。列席会议的一些中间派部门负责人，也开始面露犹豫，交头接耳。

周正帆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注意到，周市长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就在反对声浪似乎要占据绝对上风时，周正帆准备开口反击。

“我来说几句不同的看法。”一个声音响起，竟然是之前态度暧昧的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局长。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份方案里关于‘多规合一’和‘用地规划许可并联办理’的设想，与我们正在推进的改革方向是一致的。虽然操作上有难度，但我觉得可以试点探索，不能因为怕难就不作为。”

他的表态，像是一股清流，让周正帆略感意外，也让反对者有些措手不及。

紧接着，列席会议的市工商联主席也抓住机会发言：“我代表广大企业说几句！我们盼这样的改革已经盼了很久了！现在项目审批环节多、时间长、成本高，严重制约了企业发展。这份方案敢于碰硬，直面问题，我们举双手赞成！至于担心风险，任何改革都有风险，但不能因为有风险就不改革！政府加强事中事后监管，同样可以管控风险嘛！”

市场主体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珍贵。

周正帆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迎着李建军和其他反对者质询的目光，挺直了腰板，开始了他准备已久的回应。

“感谢各位领导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对于大家关心的几个核心问题，我想再做几点说明。”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第一，关于法律依据问题。我们取消或调整的审批事项，均不属于法律、行政法规明确规定必须审批的事项，而是我们省市自身设置的前置条件或附加环节，我们完全有权依法进行清理和规范！”

“第二，关于监管真空问题。改革不是一放了之，而是将管理重心从事前审批转向事中事后监管。文件配套设计了加强过程监管、信用监管和联合惩戒的具体措施，监管不是削弱了，而是更加精准和有效了！”

“第三，关于责任问题。界定责任的关键在于权责清晰。方案明确了牵头部门和协办部门的责任，明确了企业的主体责任。只要各方履职尽责，就不会出现所谓的‘责任落空’。恰恰是现在这种权责不清、环节繁多的审批模式，更容易导致责任虚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同志们，优化营商环境，不能只停留在口号上，也不能因为触及部门利益就畏缩不前。江市的经济发展，需要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放管服’改革来破局。如果我们因为怕担风险、怕碰矛盾，就错过这个机遇，那我们就是江市的罪人！这份方案或许还不完美，但方向是正确的，是符合人民群众和市场主体期待的！我恳请各位领导，从江市发展的大局出发，支持这项改革！”

他的发言，有理有据，有节有度，既回应了质疑，又升华了立意，一时间让会场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主持会议的周市长。

周市长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环视了一圈，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刚才大家的讨论，很充分，也很激烈。有争论是好事，说明我们都对工作负责。正帆同志牵头制定的这份方案，我仔细看了，也听了各方面的意见。我认为，改革的大方向是正确的，是必要的！我们不能因为存在一些操作层面的困难，就否定改革本身！”

他看向李建军和几位反对强烈的部门负责人：“工作中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法律法规没有明令禁止的，我们就要大胆探索！监管责任落空的担忧，可以通过完善配套制度来解决！我们要相信我们的干部有能力做好事中事后监管，也要相信市场主体的自律能力！”

最终，周市长拍板：“原则通过这份《实施意见》！请发改委根据会议讨论的意见，对个别细节进行修改完善后，按程序报请印发实施！各部门必须统一思想，坚决贯彻执行！”

一锤定音！

周正帆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但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他知道，文件的出台，只是长征路上走完了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接下来的落实。

一周后，加盖着“江市人民政府”大红印章的《关于进一步优化工程建设项目审批流程的实施意见》正式下发。红头文件被迅速传达至各个层级、各个部门。

然而，正如周正帆所预料的那样，在执行层面，各种形式的“软抵抗”和“阳奉阴违”开始了。

有的部门在转发文件时，偷偷加上了自己的“实施细则”，将原本取消的审批环节，以“备案审查”、“技术指导”等名义重新纳入管理；有的部门在操作流程中设置玻璃门、旋转门，让企业看得见、进不去，比如要求提供一些匪夷所思的“证明材料”，或者将简单的备案程序复杂化；还有的部门相互推诿，在并联审批中拒不配合，导致牵头部门孤掌难鸣。

一份旨在简政放权的红头文件，在庞大的官僚机器和惯性思维面前，似乎正在被一点点地消解、异化，有再次沦为“纸上改革”的危险。

**这天，高新区一家企业的负责人怒气冲冲地找到周正帆办公室，将一摞材料拍在桌上：“周主任，你们发的红头文件说得挺好！可我们按新流程去报批，窗口说没接到通知，还按老办法卡着我们！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周正帆看着那份被各个部门画满圈圈点点、几乎被打回原形的申报材料，脸色铁青。他意识到，一场更为艰巨的“落实之战”，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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