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属风波（1/2）

#### **第一节**

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楼前的空地上，人群如同即将沸腾的水，涌动着不安与悲愤。白色的横幅被数双手高高擎起，墨迹淋漓的黑色大字触目惊心：“还我亲人！”“生命无价，真相何在！”“严惩事故责任人！”

哭声、骂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撞击着冰冷的医院墙壁。人群核心是几十名身披孝服、眼窝深陷的遇难者家属，他们周围则聚集了更多闻讯赶来或纯粹围观的群众。穿着制服的警察们手臂相挽，组成一道脆弱的人墙，努力将人群控制在医院大门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疲惫。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领导！”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声音嘶哑，试图冲破警察的阻拦，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我儿子在里面！他才二十六岁啊！”

“对！让当官的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声浪，推搡变得激烈起来，人墙开始扭曲变形。

现场指挥的公安局副局长陈志强额头上全是汗，对着对讲机几乎是吼叫着调派增援，同时声嘶力竭地劝说着：“乡亲们，家属朋友们，请大家冷静！冷静一下！市里领导正在赶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请相信政府……”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如同投入狂涛的一粒石子。

应急指挥部内，气氛同样凝重。大屏幕上实时传输着医院门口的混乱画面，周市长的脸色铁青。他刚刚结束了与省委罗书记的简短通话，上级对事态的发展高度关注，要求务必稳妥处置，坚决防止群体性事件发生。

“正帆，”周市长转向身旁的周正帆，语气沉凝而坚决，“医院那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家属情绪失控，场面随时可能恶化。陈志强压力很大，光是公安一家，很难平息事态。需要市里主要领导出面，直接与家属对话，安抚情绪，表明态度。”

周正帆心领神会，他知道这个任务非自己莫属。作为秘书长，协调处置此类突发事件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且他之前负责信息发布，对事故情况最为了解。

“市长，我去。”周正帆没有任何犹豫。

周市长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带上市委市政府的态度去。记住几个原则：第一，态度要诚恳，要充分理解并同情家属的悲痛和愤怒；第二，信息要透明，在不违反调查纪律的前提下，如实告知他们已知的情况和我们正在做的工作；第三，承诺要慎重，但一旦承诺，必须兑现！最重要的是，要确保现场不再发生激烈冲突，绝对不能再出现新的伤亡！”

“明白。”周正帆郑重点头。他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于晓伟吩咐：“立刻做几件事：第一，通知卫健委张主任，让她协调医院，尽快提供一个相对安静、可以容纳较多人的室内场地，比如会议室或者大礼堂，准备一些饮水和必要的医疗支持，万一有家属情绪激动晕倒可以及时救治。第二，让民政局负责善后的同志，带上已经初步掌握的部分遇难者名单和家属安置、抚恤政策的初步方案，马上到医院与我会合。第三，通知宣传部门，派一个精干的小组跟随，注意收集现场信息，但暂时不要进行公开报道，尤其不能激化矛盾。”

命令下达，手下人立刻分头行动。周正帆则带着于晓伟和两名办公厅工作人员，乘车火速赶往市第一人民医院。

车上，周正帆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深知此行的艰难。失去亲人的痛苦足以摧毁理智，任何官方的言辞在巨大的悲痛面前都可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不仅要面对泪水、质问甚至咒骂，还要时刻警惕暗处可能存在的、试图利用家属情绪搅浑水、给政府施压的力量。他想起了网络中那些煽动性的言论和境外势力的影子，难保不会有人混在家属中趁机生事。

“晓伟，到了现场，你注意观察，除了情绪激动的家属，有没有行为特别异常、反复煽动周围人情绪的人，或者一直在拍照录像、不像普通家属或群众的人。”周正帆低声吩咐。

“明白，秘书长。”

车子驶近医院，离大门还有百米远，就已经无法前行。周正帆推门下车，立刻被外围喧嚣的声浪包围。他整理了一下因匆忙而略显凌乱的衬衫衣领，深吸一口气，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人群最密集、情绪最激动的地方走去。

有眼尖的记者和群众认出了他。

“是周秘书长！市里的周秘书长来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他身上，充满了怀疑、愤怒、悲痛，以及一丝渺茫的希望。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各种声音扑面而来：

“秘书长，我丈夫死得冤啊！”

“你们当官的到底管不管我们老百姓死活？”

“为什么会让这种有隐患的工厂一直开着？”

“杀人凶手！”

各种质问、哭喊、甚至个别激动的辱骂，如同冰雹般砸来。于晓伟和工作人员下意识地想挡在周正帆身前，却被他轻轻推开。他知道，此刻任何显得戒备或高高在上的姿态，都会彻底点燃这个火药桶。

他走到人群中央，那里摆放着几个遇难者的遗照，鲜花和燃烧的纸钱散发出混合着悲伤的气味。周正帆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一张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他没有立即拿过扩音器说话，而是先对着摆放遗照的方向，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三个躬。

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周围喧闹的声音瞬间降低了不少。许多家属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直起身，周正帆才从于晓伟手中接过便携式扩音器，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开，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遇难者的亲人，我是市政府秘书长周正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来看望大家，来听取大家的声音。”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光看望有什么用！我要我儿子回来！”

“说得好听！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周正帆没有打断，也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站着，承受着这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和哭诉。直到声浪稍歇，他才继续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失去亲人的痛苦，锥心刺骨。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无法减轻这份痛苦的万分之一。我站在这里，不是来为自己、为政府做任何辩解的。在这场巨大的悲剧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沉入每个人的心中。

“我来到这里，首先，是要向大家郑重地说一声：对不起！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监管存在漏洞，最终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让各位失去了至亲，让几十个家庭支离破碎。这个责任，我们一定会承担起来！”

“承担？你们怎么承担？”一个中年男子红着眼睛吼道，“人都没了！你们拿什么承担？”

“这位大哥问得好。”周正帆看向他，目光坦然，“人命，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我们现在能做的，第一，是尽最大努力做好善后，安排好伤员救治，落实好对遇难者家属的抚恤和后续生活保障，这是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就是彻查事故原因！无论涉及到谁，无论牵扯到哪一级，都必须一查到底，依法依规，严肃追责！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调查过程绝对公开透明，调查结果一定会向社会、向所有遇难者家属公布！绝不容许任何人徇私舞弊，绝不容许任何责任主体逍遥法外！”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番表态，在一定程度上稳住了部分家属的情绪。但仍然有人不依不饶：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官官相护？”

“就是！那个化工厂的老板呢？是不是早就跑路了？”

周正帆知道，空头承诺无法取信于人。他话锋一转：“大家的疑虑，我都清楚。为了表明市委市政府的决心和诚意，我现在正式邀请五位家属代表，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面对面地谈。你们有任何问题，任何诉求，都可以直接向我提。我能当场回答的，绝不含糊；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的，我会记录在案，限期给你们答复。同时，我也请大家监督，如果我们在事故调查和善后处理中，有任何不公、不实、不到位的地方，你们随时可以向更上级的部门，向正在我市的国务院调查组反映！我周正帆，以我的党性和人格担保，绝不阻拦，并且提供一切必要的协助！”

提出与家属代表面对面座谈，并主动提及国务院调查组，这一下子击中了很多人心中的疑虑。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和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几个穿着打扮流里流气、不像家属的年轻男子开始大声起哄：

“别信他们的鬼话！当官的就会糊弄人！”

“让他们现在就赔钱！当场签协议！不然今天没完！”

“冲进去！找市长说理！”

这几人的煽动立刻又让一些情绪不稳的家属激动起来，人群再次向前涌动，警察组成的人墙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于晓伟紧张地靠近周正帆，低声道：“秘书长，那几个人不对劲，一直在带节奏。”

周正帆眼神一凛，他看清楚了那几张混杂在悲恸面孔中、显得格外突兀和亢奋的脸。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必须立刻控制住场面，否则一旦发生踩踏或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他举起扩音器，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请大家安静！听我说！”**

#### **第二节**

周正帆陡然提高的声音，如同一声断喝，暂时镇住了骚动的人群。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理会外围那几个刻意煽动的人，而是将目光投向核心区域那些真正悲痛的家属，语气沉痛而恳切：“乡亲们！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请大家看看周围！这里有老人，有妇女，还有跟着来的孩子！我们这样挤在一起，万一发生意外，摔倒、踩踏，造成新的伤害，那将是雪上加霜，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悲剧！我们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亲人，难道还要让活着的人再受到伤害吗？”

这番话，触及了家属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少人看向身边的老人和孩子，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向前拥挤的势头也缓了下来。

周正帆趁热打铁，指着医院大楼：“我已经请医院安排好了会议室，里面有座位，有水。我恳请各位，选出五位代表，我们进去，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我保证，会谈全过程，都会有工作人员详细记录，你们可以随时查看。其他家属朋友，可以在外面的休息区等候，我们会及时通报会谈情况。这既是为了解决问题，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这时，民政局和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也赶到了现场，开始引导人群，帮忙安抚情绪，并告知大家休息区的位置和会议室的方向。

大部分家属开始动摇，互相商量着推选代表。但外围那几个煽动者显然不甘心就此罢休，其中一个黄毛青年跳着脚喊：“别上当！他们就是想分化我们！把带头的骗进去收拾！”

周正帆目光如电，猛地射向那个黄毛，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位同志，你口口声声代表家属，请问你是哪位遇难者的亲人？如果你真是家属，关心事情的解决，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地选出代表坐下来谈？如果你不是家属，在这里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这番话问得极重，毫不留情。那黄毛青年一时语塞，脸色涨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周围的家属和群众也纷纷用怀疑的目光看向那几个人。

公安局副局长陈志强心领神会，立刻示意几名便衣民警悄无声息地向那几人靠拢，进行重点监控和盘查。

眼看煽动受阻，家属们也开始自发地维持秩序。“选代表吧，听听政府怎么说。”“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对，选代表，进去谈！”

在工作人员和较为理性的家属协调下，五位家属代表很快被推选出来，三男两女，都是遇难者的直系亲属，脸上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戚和一丝将信将疑。

周正帆上前一步，对五位代表郑重地说：“感谢各位的信任。请跟我来。”他又转向其他家属，朗声道：“请其他家属朋友到休息区等候，我承诺，会谈的情况，会第一时间向大家通报。”

局面终于被初步控制住。周正帆暗自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他知道，真正的难关，在会议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