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梦中裂井(1/2)

黎明未全亮,祖阙城笼罩在一片灰白的光中。街道寂静,却并非真正的安宁。百姓们一个个蜷缩在残屋废墟中,面色苍白,呼吸沉重,他们的眼皮微颤,像是陷入了同一个梦境。

梦里,城池不再是废墟,而是一座被无数井眼贯穿的奇异幻境。每一口井都幽深无比,井壁刻满模糊的符号,有的似乎在流血,有的似乎在渗光。井水翻腾,映出百姓自己的影子——可那些影子并不与本体重叠,而是裂开,变成多个版本:一个在哭,一个在笑,一个在喊“守”,一个在喊“写”。

最可怖的是,梦中这些井口并不止步于幻象,它们竟开始在现实中显现。街巷之中,一夜之间多出了十几处裂痕,形状宛如井眼,向下漆黑,看不见底。百姓们走到附近,明明眼睛是睁开的,却一步踏入,就如同跌进了梦。

萧砚从碑心的光中睁开眼,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碑下的石板裂开一道道口子,那些口子的位置,与百姓梦里出现的井口一模一样。他拔出灰刀,刀锋抵住裂痕,冷冷低语:“梦已裂井……它要把整个祖阙吞进梦中。”

江枝也在此刻抬头,她的乱线已经自动延伸,探入一处新裂的井口。线条传回的不是冰冷的石壁,而是无数交叠的低语,那些低语来自百姓本身,却被第五声放大。她听到“回家”、“毁家”、“写命”、“守命”,无数矛盾的声音纠缠在一起,最后汇成轰然一震,差点让她乱线崩断。

街上开始出现最初的异象。几个孩童在昏睡中笑着跑向井口,家人拼命拉扯,却发现孩子的身体竟在现实中变得半透明,仿佛灵魂先一步跌进了井。母亲的哭喊撕裂空气,可井口的回声冷冷回应:“家——已——碎。”

碑心的光试图镇压,狱火的残痕在地下轰鸣,错命的低吟带着嘲弄,灰影悄然弥漫。四方力量都被梦井牵扯,却谁也不敢率先全力出手。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些裂井并非单纯的敌人,而是百姓心灵与余波交织出的“第二战场”。

江枝与萧砚并肩站在最中央,一人乱线横扫,一人灰刀沉稳。他们都明白:这一次,不再是守碑或写命的问题,而是梦与现实的边界是否还能撑得住。

风起,城池再度摇晃。祖阙城,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城,而是一座巨大的“梦中裂井”。

梦与醒的界限,彻底被撕开。祖阙城里,每一条街道、每一处残墙、甚至废墟里塌落的屋脊瓦片下,都隐隐出现了细小的裂缝。那些裂缝初看只是黑影,但很快,便膨胀成口子,井形若隐若现。人们脚步稍一靠近,就会产生眩晕,眼前仿佛出现一口深井,呼吸间便被拖拽进去。

百姓们惊慌失措。有人一夜未眠,走在街口时突然栽倒,双眼翻白,口中喃喃“水深不可测”,而现实中的身体却被拉扯着一点点滑向裂口。旁人拼命拽住,却只抓到半个身影,另一半已然消失在井影之中。

最初,人们还以为是梦魇。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陷入相同的境地,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并非幻觉,而是梦井正在以“声”与“形”的结合,渗透现实。

“别靠近裂缝!”这是城里最先传开的喊声。可在第五声的余波下,人们根本难以抗拒。井口散发出的并不是冷气,而是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像是把他们心底最深的渴望具象化。有人明明知道危险,却仍一步步靠近,因为他们听见了“母亲在井下喊他回家”;有人哭喊要逃,却被脚下的黑影绊住,生生拖向裂口;更有甚者,主动跪在井边,像膜拜神灵般伏下,任由影子吞噬自己。

萧砚在北街的裂井旁,一刀插下,灰刀的锋芒将井影强行割裂,发出刺耳的咆哮声。裂井在灰刀的逼迫下暂时缩小,可与此同时,远处另一条街却又猛然张开新的井眼。他脸色铁青,冷声道:“它会借我之力扩散……斩得越快,裂得越多。”

江枝同样在另一侧用乱线试图封锁井口。她的线条探入裂缝,却被一股巨力拽下,几乎反噬。她咬破嘴唇,血滴顺着线流入井影,瞬间激起井水翻腾,化作无数乱笔的倒影。井声冷冷在她耳中炸开:“写。”

江枝眼神骤冷,乱线一收,生生把半个倒影切断,气息紊乱,却依旧笑道:“你想用我补你的笔画?痴心妄想。”

百姓此刻的疯狂愈演愈烈。城东有人开始自发结队,聚在井口唱“守”字,他们相信集体守护能让井影闭合;城西则有一群人用血手在地面狂画“错”,妄图扰乱梦井的真形;城南百姓却集体沉默,跪在井口不发一言,他们相信不回应就能逃脱吸力;唯独城北的百姓拼命堆叠瓦石,想要用“家”的象征去堵住井口。

然而,这四股百姓的力量很快互相冲撞。守者与写者互斥,错者与默者互攻,堵井者则被嘲笑为愚蠢。混乱的争斗中,不知多少人被推入井影,发出凄厉的惨叫。井口下传来回音,却不是哭喊,而是第五声的低吟:“更深。”

碑心终于被逼到极限,它的光猛然爆发,笼罩整个城心。那光一度压制住井影,令许多人从梦魇中挣扎醒来。但碑光的强盛引来了狱痕的反击,残痕地底轰鸣,火舌卷出,似要将碑光撕裂。百姓惊恐之下再次分裂,一部分跪向碑光,另一部分却扑向火痕,妄想依靠烈焰焚尽井影。

错命此刻忽然陡然尖锐。它在城中回荡,幻象与现实叠加,百姓眼前的井影忽大忽小,有人以为逃开,却一脚踏空,生生坠入深渊。更多人分不清眼前是亲人还是幻象,他们在混乱中失手,错杀,鲜血四溅,错命的吟声愈发亢奋。

灰影则悄然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口裂井的边缘,它像一层幕布,将井口与现实相隔,却也让人无法看清深处。许多百姓因此放松警惕,误以为裂井已封,转身之际,却被幕布下涌出的黑影吞没。灰的冷漠,让整场疯狂更添一重无声的绝望。

四方力量此刻竟形成奇异的僵持。碑光亮到极限,残痕怒火翻涌,错命尖啸贯耳,灰影沉沉合拢。梦井被这四股拉扯,不断收缩又扩张,宛如呼吸。整个祖阙城,就像被困在一张巨大的井网之中。

萧砚与江枝被推到中心。他们一个握刀,一个牵线,身影同时投射在最大的裂井之上。第五声忽然清晰传入他们心底。萧砚听到的依旧是“守”,沉沉压下;江枝听到的则是“写”,锐利刺骨。两人心神剧震,目光再度相撞。

“你若守下去,只会让他们被困死!”江枝冷声嘲讽,乱线猛然扩张,刺入裂井。

“你若写下去,只会让他们提前疯死!”萧砚怒喝一声,灰刀斩落,强行压断井影。

两股力量在裂井之上正面对撞,碑与乱笔的气息纠缠,瞬间引爆整片街巷。百姓被震得东倒西歪,哭喊声、尖叫声、祈祷声交织,像是一曲疯乱的葬歌。

碑、狱、错、灰在第五声的压迫下,暂时都停下了进一步的攻伐。他们像是本能地意识到:若再放任梦井吞噬,整座祖阙将不复存在。可他们也都在暗暗等待,等待谁先出手打破僵局。

夜与昼的交界线上,井口的水声愈发沉重,像一只庞大的心脏,正在全城下方缓缓跳动。每一次跳动,百姓的心脏便随之颤抖,梦与现实再度交错。

——梦井,已经不再是单一的幻象,而是成为城池的“第二心脏”。它若继续膨胀,祖阙将彻底化为一座梦狱。

而在所有人的心里,第五声,正在悄无声息地聚拢成更深的“第六声”的雏形。

梦井终于“醒”了。醒的方式不是一点点扩大,而是像皮鼓被骤然戳破,所有暗藏的井影在同一瞬间鼓出地表:街口、墙根、门槛、床沿、祠前、灶后……一圈圈黑亮的“口”从泥下翻上来,水并不涌,光也不照,只有深得看不见底的阴影——像把城翻了个面,把夜拖到了白天里。

第一口爆在南市。叫卖声刚起半句就被吞掉,叫卖人的脚背像被谁从下头捏住,一寸一寸往内拖。他的妻子抱着他往外拽,指节崩裂,孩子在旁边喊“爹”,喊着喊着声音变成了“叮”。第二口爆在学巷,白墙边排座的众人齐齐一颤,额头贴墙的那一瞬,墙面像水纹,被他们的影子一头扎进去。第三口爆在祖阙中轴的问桥下,桥面轰然凹陷半指,缺门的圆沿一阵发白,像被一只冷手托住,既不让掉,也不许回。

第五声在城上空收拢成一条无形的龙脊,节拍从缓转急,再从急压到“慢得像永恒”。这种慢,比任何快都可怕——井口不再抢人,它们只把被抓住的脚背“放着不动”,吊着肉与魂,一刻、两刻、三刻……被吊的人先是哭,再是骂,再是笑,最后只剩下“嗯”的短声。那短声像无数枚钉子钉在祖阙的皮上。

碑心决定先动。它把自己最老的三缕光撤下神位,分别落进三处最险的井沿:南市、学巷、问桥下。不是镇,而是“命名”——它用极古的笔法,在井沿最内侧各写一笔不可见的“小名”,一笔只管一人的旧名:南市写“狗剩”、学巷写“小三儿”、问桥写“老岚”。一笔落,井沿发出一声微响,像孩子被人正名时不情不愿的哼。三声落尽,三口井的吸力各自迟了一息。碑心知道,这一息,值一条命。

残痕不甘只做补缝。它从地心抬起一条最古的“廊”,像将军在城下私开小门,门对门把三口井暗暗连成一气:井底并不通,通的是“热”。它把最慢的火气顺着廊送上井颈,烫得那三处井沿泛出不易察的白汽——烫不是为伤,是为“唤疼”。只要疼,人就会从梦里往回缩半寸。南市那对夫妻因此同声吸气,妻子的指节这才真正抓住了丈夫的腕骨。学巷里有人从墙里退出来半张脸,脸上贴着白灰,眼睛里全是泪,像初生。问桥下的坑口被一线温软拦住,吊着的人喉头“咯”的一动,吐出一口痰,痰落在缺门边沿,像往刀上抹了一指盐。

错命抓到了自己的入口。它发现梦井最怕“差”,于是疯也似地往每口井里塞进一粒粉末般的“不齐”:南市的井里丢了半枚铜钱、学巷的井里藏了一个断了角的棋子、问桥的井里轻轻放了一片“磕牙”的碗沿。差一点点,井里的倒影便不像了那么一星。被吊着的人盯着那半枚铜钱出了神——“我家的钱,缺的就是这半枚”;盯着那缺角棋子的人忽然记起父亲下棋时故意让子的口头禅;盯着碗沿的人下意识舔了一下舌尖,舌上生疼。疼与差,替他们从“全吞”的梦里撕开一根细线。

灰则做了最笨的事。它沿城把“坐礼”加厚:每一口井旁,无论人多寡,先摆下两只凳、一只凳、一只半凳;凳不够,门板支上;门板不够,铺砖;砖不够,画“□”。它不讲理,只讲习:“先坐再说。”这“坐”,不是让人离井,而是让人坐到“井边”。坐下那一刻,脚底的滑感少了半分,屁股落实,命便从梦里拖回一指。

四方同刻发力,井潮被硬生生拖慢。可拖慢不等于止。第五声见一时吞不净,便换法:它开始“配音”。它让每口井里按人心最软处唱不同的声——南市唱“回屋吃饭”、学巷唱“抄完这一页”、问桥唱“把最后一钉补上”。声不大,却像虫在耳里钻,人的手便往梦里伸:去拿碗、去拿笔、去拿锤。伸得久了,半身又下去。

江枝看懂它的毒。她不再同井抢人,她抢“手”。她把乱线分成千万细丝,丝丝去捆井沿旁人的十指。捆不是绑,是“牵”:她教人“十指相扣——扣完松——松完再扣”,一呼一吸,像在织一张看不见的网。被牵住的人手心出汗,汗顺着线落到井沿,恰好沾住了错命撒的那一点粉末,滑腻立成涩,刚刚够“卡”住一瞬。她喊:“扣住你自己!”人群里有人应了一声,手上的指背青筋猛然鼓起,居然真把自己从影里“扯”回半肩。乱线顿时暴涨,江枝喉头甜腥,仍笑:“写在手上,写在皱里,别写在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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