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灵堂(2/2)

停顿,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追不上你了……”

这声道歉,消散在风雨中,无人听见。

或许,它既宋清安是对凌晨的告别,也是对她自己那份刚刚萌芽就被现实残酷碾碎的、深沉而无望的爱恋的祭奠。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神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仿佛要将那份不可能的希望连同那个少女的身影,一起刻入灵魂深处,封存于永恒的遗憾之中。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抬起手,用湿透的、冰冷的手臂,用力抹去脸上模糊视线的水痕。

她的背脊依旧挺直,但那份支撑她的力量,似乎已经从内部崩塌。

她没有再看身后的事故现场,也没有理会周围的一切,只是迈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辆停在路边的、同样被雨水冲刷着的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内还残留着之前追逐时留下的焦急气息。

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

她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颤动,终于不再压抑,任由那迟来的、绝望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与车外的暴雨,汇成一片悲伤的海洋。

她知道,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晨光。

……

雨幕中,一架线条流畅、涂装低调的私人飞机静静地停在停机坪上,舷梯已经放下,如同沉默等待的巨鸟。

甚至没有多余的停留和寒暄,凌晨和季逸卿在李叔快速而简短的交代后,直接冒着雨冲上了舷梯。

机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潮湿、充满了心碎与混乱的世界。

引擎的轰鸣声加剧,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加速,最终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昂首冲破了厚重低垂的雨云,飞向了高空。

下方,临川市的万家灯火在厚重的云层和雨幕下,迅速缩小、模糊,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晕,然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这座承载了她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快乐、悸动、以及最终心碎的城市,被她决绝地抛在了身后。

也正是因为这架直接申请了航线、点对点飞往京城、无需经停任何公共航站楼、信息高度保密的私人飞机,使得后续无论宋清安如何在病床上挣扎着想寻找线索,或是楚悦鼓起勇气想联系季逸卿询问情况时,所有可能的路径都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线索彻底断在了临川,音讯全无,如同石沉大海。

私人飞机穿透云层,在平流层平稳飞行,窗外是仿佛永恒的、刺目的阳光,与下方那个暴雨倾盆的世界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然而,机舱内的气氛,却比下方的暴雨更加沉重冰冷。

凌晨靠在舒适的座椅上,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季逸卿坐在她旁边,同样沉默,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纾解的担忧。

当飞机最终降落在京城郊区的某个保密级别很高的机场时,已是深夜。

凌家派来的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多时,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将他们接上,朝着位于西山、守卫森严的凌家老宅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老宅,空气中的凝重和悲恸便越是浓郁。

通往老宅的道路两旁,甚至隐约能看到便衣警戒的身影。

老宅本身,更是灯火通明,却那光,是冰冷的、惨白的,映照着飞檐斗拱,仿佛连这座历经风雨的古宅都在无声地哭泣。

车刚停稳,凌晨便推开车门,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去。

绕过影壁,前厅的景象让她瞬间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灵堂。

肃穆、冰冷、压抑的灵堂。

黑色的幔帐,白色的挽联,层层叠叠的、散发着清冷香气的菊花和白百合,簇拥着正中央那张巨大的、黑白分明的遗照。

照片上的凌峰,穿着笔挺的戎装,肩章熠熠生辉,他微微抿着唇,眼神锐利而沉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惯有的、内敛的笑意。仿佛他下一刻就会从照片里走出来,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揉揉她的头发,叫她一声“晨晨”。

可是,他不会了。

照片下方,是鲜花环绕的灵柩。

凌晨的目光瞬间被灵堂一侧轮椅上的那个身影吸引——是爷爷。

一夜之间,这位曾经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坐在轮椅上,花白的头发更加凌乱,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未干的泪痕。

他的一只手被大儿子凌岩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扶手上,手指微微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小儿子的遗照,嘴里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呼唤什么。

凌峰是老爷子的老来子,是他四十多岁才得的宝贝疙瘩,是凌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军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一记重锤,几乎彻底击垮了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

二伯凌峥、三伯凌岳以及几位伯母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地接待着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亲友和凌峰生前的战友。

那些穿着军装、身姿依旧挺拔的男人们,此刻都卸下了往日的刚毅与冷峻,脸上写满了沉痛、愤怒与不敢置信。

他们沉默地敬礼,用力地握住家属的手,眼神里是物伤其类的悲凉。

凌晨也看到了余周和她的两位舅舅。

余周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不远处,看到凌晨进来,他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难过,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而最让凌晨心碎,几乎让她站立不稳的,是站在灵堂另一侧、被许依礼紧紧搀扶着的母亲——沈柠。

沈柠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长裙,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

她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更添了几分脆弱。

那双曾经在钢琴键上飞舞、充满了灵气与温柔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冰凉。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泪水仿佛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仿佛被掏空了灵魂的悲伤。

她整个人都倚靠在许依礼身上,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支撑着。

当沈柠空洞绝望的目光,接触到从门口冲进来、同样脸色苍白、眼神仓皇的凌晨时,那死寂的眼底,瞬间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痛、劫后余生般的依靠,以及某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另一个需要她拼尽最后力气去保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