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人想象代偿(2/2)

凌云致躲避,把头低下。

孟宴臣追着,眼神落在她遮住了眼睛的睫毛上,“我想知道。”他加重语气,不容拒绝:“告诉我,我想知道。”

落在身上的目光随着时间愈发沉重,身侧偶尔有人经过,也没有令那束目光移开半分,削减丝毫。

良久,仿佛支撑不住似的,凌云致松开紧抿的嘴唇,“这里,是你介绍那个女孩子兼职的地方吧?”

孟宴臣怔住,蓦地想起她刚刚一直在看的那面墙。

青禾美术馆,那天晚上他在讲叶子的时候提起过这个地方。

孟宴臣终于了悟,“所以,你认为我今天约你来这里,是为了警告你不要越界,不要重蹈覆辙?”

“您提点人的方式不是一贯如此吗?”她说,声音平静而微弱,手指紧紧攥着。

“花瓶不是你打碎的,你先请人看音乐剧;担心对方整容误入歧途,大费周章亲自安排一场戏;看穿她模仿妹妹的把戏,却用蝴蝶和飞蛾隐喻。明明一句话就可以结束的事情,偏喜欢拐弯抹角,让人自行领会。”

孟宴臣懵了,“我没这个意思——”

可仔细想想,事情是他做的,故事是他讲的。时隔半个月,主动邀约,故地重游,反复提起,还滔滔不绝地讲妹妹的婚事,讲家里催他。

按之前的行事风格,可不就是明晃晃的警告?

甚至还提到了钟程,简直就是在威胁。

捋下来,他自己都觉得解释不清了。

两人不欢而散。

虽说之前也没有过相谈甚欢的时候,但至少和谐和平,像这样的状况还是头一遭。

孟宴臣翻来覆去想了两天,把那幅狸奴嬉戏图买了下来,向她道歉。

凌云致也跟他说对不起,“是我太草木皆兵了,不过我倒是没准备什么赔礼。”

孟宴臣说不用。

凌云致摇头,“你帮了我这么久的忙,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馈点什么。”

“我也没什么需要的。”他什么都不缺。

“我认为你需要。”

孟宴臣眉梢一挑,洗耳恭听。

“他人想象代偿。”

“那是什么?”

“是我自己想的一个名字,”凌云致说:“有这么一类人,比起自己更在意别人的感受,只要家人朋友觉得幸福,自己委屈一点也没关系,这就导致他们在面对问题时经常性地妥协让步,成全别人。”

“在说我吗?”

“我经常在网上跟人打交道,这种性格的人一抓一大把,其实他们也知道自己受委屈,但是下次依然还是这样。有时候看多了,烦了,觉得活该。但我还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孟宴臣回想了一下她说过的那个听起来似乎有些专业的名词,“他人想象代偿?”

“对,即把自己从事件中抽离,把父母亲人和朋友放进那个情境下,如果是他们所爱之人经历这样的事,受到这样的委屈,你作为局外人、旁观者会做出什么选择?”

凌云致打了个比方,“那个案子的当事人如果是肖总,你会怎么看待?”

孟宴臣试着想象那个场景。

“肖总出于好心帮助了一个女大学生,中间虽然有摇摆,说了一些伤人的话,但最后的结局是被诬陷强奸,被敲诈勒索,被网暴,往后的人生时不时受人议论,当面质疑,揣测真相和人品——”

“孟总,如果当事人是肖总,你的决断是什么?”

如果真是那样,孟宴臣突然有了脾气,如果出事的真是肖亦骁,那还分什么二八、五五、道德与法律。

恩将仇报,是对方全责!

叽里呱啦说一大堆,又是招惹,又是施舍,几张废纸,人生的光,但一要就是五百万。

她脑子清楚得很!

必须坐牢!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刹那,孟宴臣整个惊住。他难以置信地向凌云致求证,对方笑容淡淡,洞悉无遗。

“好凌厉的眼神,有决断了,是吗?”

孟宴臣想说点什么,结果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天夜里,孟宴臣梦到自己向一个女人走去,从背后拥抱住她,然后吻在她面颊。

好一会儿才松开女人,接着抱起摇篮中的婴儿,他听见自己幸福的声音:“今天有没有闹妈妈?有没有想爸爸?”

他似乎结婚了,有妻有子。

或许因为是梦中,他总也看不清妻子的脸,多数时间,视线只到她的肩膀、她的脖子,即使多次吻在她的面颊和嘴唇,但在那片刻的功夫,妻子的脸也如同覆着一团迷雾。

他有意探寻,但无法掌控身体,只能随着梦中那个“自己”的动作和视线,更多地落在孩子身上。

是个女孩儿,长得很快,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几乎一秒一个模样,眨眼就从小萝卜丁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与妻子不同,女儿的脸很清晰,像他的地方不多,应该是更像妈妈。

女儿很漂亮,幼儿园就开始收零食,小学时屁股后面跟着一串小男孩,到了初中,书包大把的情书。

他注意到女儿稚嫩的五官逐渐长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来不及细究,高中开学了。

入学一周,女儿哭唧唧地扑到妻子怀里,说有小混混在学校门口堵她,言行轻浮,叫她老婆。

他很生气。

虽然只是梦,但是他很生气,梦中的自己当即派人警告了那群混混。

然而半年后,班主任打来电话,说女儿跟早恋,逃课打架,抽烟泡吧,还威胁老师不许跟他告状。

他和妻子又气又急,到处去找人,结果在大街上看到女儿跟人接吻,那个男孩一头黄毛,裤子漏风,把女儿按在电线杆上,手从衣服下摆探进,又亲又摸。

孟宴臣脑子嗡地一声,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直冲天灵盖。

身边的妻子尖叫起来。

孟宴臣从梦中惊醒,心脏剧烈跳动,黑暗中,他急促的喘息证明刚才只是一场逼真的梦。

但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场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