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清册迷踪 双线暗访(1/2)
平湖县的雨下得黏糊糊的,像一锅永远熬不干的浆糊。
秦风蹲在街角茶棚的破竹凳上,手里端着碗能照见人影的粗茶,眼睛却像鹰似的扫着斜对面那家“赵记粮行”的动静。
他身上那套行头,是临走前谢大人亲自“审定”的——洗得发白的葛布短打,膝盖上还补了两块不规则的补丁,脚上一双草鞋,鞋底特意磨薄了三成。用谢大人的话说:
“秦风,你这趟去,不是将军,不是密探,就是个收旧货的。越穷,越不起眼,越能听见真话。”
秦风当时心里嘀咕:大人,您是真懂乔装,还是单纯想让我体验生活?
但三天下来,他服了。
就他现在这副尊容,往哪儿一蹲,都没人多看一眼。连收茶钱的老汉都懒得催他——毕竟这碗茶,他已经“品”了一个时辰了。
“老丈,这雨下得,生意难做啊。”秦风把最后两个铜板拍在桌上,状似随意地搭话。
茶棚老汉瞥他一眼,慢吞吞收钱:“难做?那是对你们这些走街串巷的。看见没,”他朝赵记粮行努努嘴,“人家赵老爷,下不下雨,粮食照收,银子照赚。”
秦风“憨厚”地笑:“那是,赵老爷家底厚。听说…田多地多?”
“多?嘿!”老汉压低声音,左右看看,“去年县衙丈田,赵家报了三百亩。你猜怎么着?今年新来的丈田官一到,他家就‘长’到五百亩了!田还能自己下崽不成?”
秦风心里一凛,脸上却装傻:“哟,那岂不是要多交税?”
老汉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多交?人家那是‘丈’进去的!隔壁村老李头,田埂被赵家硬生生‘丈’过去两尺,气得吐了血,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没告官?”
“告?拿什么告?赵老爷的大舅子,是县衙户房的主事!丈田的尺子都在人家手里攥着,你告个屁!”
秦风点点头,一副“长见识了”的表情,又摸出两个铜板:“老丈,再续一碗。您再说说,这新来的丈田官…靠谱不?”
老汉一边舀茶,一边撇嘴:“谁知道呢。听说这次来了三拨人,用的法子都不一样。有一拨拿的尺子怪模怪样的,方方正正,还会转…”他比划着,“要我说,都是做样子。这平湖县的天,姓赵!”
雨渐渐小了。
秦风背起那个打满补丁的旧货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西走。
担子里,除了些破铜烂铁,还藏着一套用油布仔细包好的工具——直角规、标准丈量绳、还有林微姑娘传过来的“异常数据筛查表”。
表上列了十几种田亩舞弊的常见手法,从“虚增弓口”(把丈量用的弓尺偷偷加长)到“飞洒诡寄”(把田亩记在死人或不存在的户头上),看得秦风这个武将头皮发麻。
他当时对着铜镜感慨:“林姑娘,您这哪是查田,这是抄家指南啊。”
镜子那头,林微的回信很简洁:
【没办法,人类在偷税漏税上的创造力,是跨越时空的。秦风,靠你了。】
秦风现在觉得,林姑娘说得还是太客气了。
这哪是“创造力”?这他妈是艺术!
秦风走的时候,故意在赵记粮行附近“不小心”掉落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有模糊的“丈田”“核对”字样。然后躲在暗处观察——果然,伙计捡起纸,神色慌张地跑进内堂。
城西槐树巷,住着平湖县最老的丈田官——陈伯。
老爷子六十多了,干了四十年丈田,去年才因“老眼昏花”被劝退。秦风找到他家时,老头正坐在院子里,对着雨天发呆。
“收旧货嘞——破铜烂铁旧书本,换糖换针换麻绳——”秦风扯着嗓子喊。
陈伯眼皮都没抬:“没有,走。”
秦风不退反进,凑到屋檐下:“老丈,您这院里的青石板不错啊,年头久了,能值点钱…”
“说了没有!”陈伯突然发火,抓起手边的扫帚,“滚!”
秦风不退,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根用硬木精心制作的直角规,两臂等长,接口处有精密的卡榫。
陈伯的目光定住了。
“你…你这是什么?”
“丈田的家伙什。”秦风把直角规放在石桌上,“新式的。比您用了四十年的绳尺,准,而且快。”
陈伯颤巍巍地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看卡榫,老眼里的浑浊渐渐退去,露出一种近乎锐利的光:“这是…工部将作监的手艺?不对,将作监也做不出这么精细的榫…”
“谁做的不重要。”秦风在他对面坐下,“重要的是,它能不能丈出真田。”
陈伯盯着他看了足足十息,突然笑了,笑得很苍凉:“年轻人,你是京城来的吧?谢尚书的人?”
秦风不承认也不否认。
“罢了。”陈伯摆摆手,“老头子退了,不想掺和这些。你走吧。”
“陈伯,”秦风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上面是林微整理的“绳尺作弊十八法”,“您看看这个。”
陈伯接过来,起初只是随意扫两眼,但很快,他的手指开始发抖。
“虚增弓口…偷换标桩…雨前松土…账外有账…”他低声念着,每念一句,脸色就白一分,“这些…这些你们怎么知道?!”
“因为天底下贪赃枉法的手段,翻来覆去就那么些。”秦风平静地说,“陈伯,您干了四十年,这些手法,您真没见过?”
陈伯沉默。
雨又下大了,敲在瓦片上,噼里啪啦。
“见过。”很久,老头才嘶声说,“岂止见过…有些,还是我年轻时为了一口饭,亲手做过的。”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关节因常年握尺而变形:“这根手指,就是当年为赵家‘丈田’时,被他们打断的。因为我‘丈’得不够多,还想分点良心。”
秦风心头一震。
“后来我学乖了。”陈伯惨笑,“让丈多少,就丈多少。可夜里睡不着啊,一闭眼,就看见那些田被‘丈’走的百姓,跪在我家门口哭…”
他突然抓住秦风的手,老眼里有泪光:“年轻人,你告诉我,这次…这次能成吗?那位谢尚书,是真要动真格的,还是…又一出戏?”
秦风反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陈伯,我家大人为了推这新政,在朝堂上跟国丈拍了桌子。他说,若不成,他辞官回家种红薯。”
陈伯愣住,然后慢慢松开手,抹了把脸。
“好…好。”他站起来,从屋里拿出一卷泛黄的旧绳尺,“走,咱们去城外,找块最难丈的田。你用你的新家伙,我用我的老法子。咱们…比一比。”
一个时辰后,城外乱石坡。
这是块出了名的“鬼见愁”——地界不规则,高差大,还夹杂着石头和沟坎。往年丈田,都是随便估个数糊弄过去。
陈伯的绳尺拉了整整十七次,累得满头大汗,最后报数:“六亩三分…上下误差得有半分。”
秦风没说话,拿着直角规和标准绳,在地里来回走了几趟,又用林微教的“方格分割法”把乱石坡在地上画成几十个规整的小方格,像切豆腐一样,每块‘豆腐’单独测量后再相加——这是林微说的‘微积分思想在古代土地测量中的应用雏形’。”两刻钟后,他报数:
“六亩七分八厘。误差,不超过一厘。”
陈伯亲自用秦风的工具复测了三遍。
六亩七分八厘。纹丝不差。
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手里那卷陪了他四十年的绳尺,突然把它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我就是个废物!”他捶地痛哭,“四十年!我量错了多少田,害了多少人!”
秦风蹲下来,捡起绳尺,拍拍土,塞回他手里:“陈伯,不是您的错。是这世道,逼着好人用坏工具,干坏事。”
陈伯抬头,满脸泪痕:“那现在…工具好了,人能变好吗?”
“不知道。”秦风实话实说,“但至少,好人有了一搏的机会。”
他站起来,看着远处赵家连成片的田庄,眼神渐渐冷下来:“陈伯,我需要您帮我个忙。”
“你说。”
“赵家真正的田册,一定还有一份。不在县衙,就在他们自己手里。”秦风压低声音,“您知不知道,可能藏在哪?”
陈伯想了很久,突然瞳孔一缩。
“宗祠…赵家宗祠的祖宗牌位底下,有个暗格。我十年前给赵家修祠堂时,无意中看见的。当时赵老爷脸色都变了,后来还给了我十两银子封口…”
他话没说完,秦风已经转身。
“陈伯,今晚别出门。听见什么动静,都当没听见。”
“你要干什么?!”
“去拿本该属于朝廷的东西。”秦风头也不回,“顺便,看看那些祖宗牌位,压不压得住人间的脏。
子时,赵氏宗祠。
秦风一身黑衣,如狸猫般翻过高墙。祠堂里漆黑一片,只有长明灯的一点微光,映着密密麻麻的牌位。
他按照陈伯说的位置,摸索到第三排正中“赵氏先祖之位”的牌位,轻轻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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