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独裁者的重担（2/2）

“你不能辞职！”务实派中的许多人喊道，“我们需要领导！”

“这是逃避责任！”原则派中的一些人指责。

但更多人——包括两边的人——在震惊后开始真正阅读那份文件。五十页的完全透明，包括所有尴尬的细节：园丁代表对“低效人类”的轻蔑言论，会谈中林墨的犹豫时刻，协议中明显对园丁有利的条款，以及林墨为什么仍然认为值得继续。

透明没有立即解决问题，但它改变了讨论的性质。从情感化的“你背叛了我们”变成了更实质的“这个条款的风险是什么，那个条款的潜在收益是什么”。

人们开始问具体问题：

“如果我们分享意识恢复技术，他们会不会用逆向工程来改进改造技术？”

“暂停非自愿优化的三个设施，他们会不会把程序转移到其他设施？”

“零号的信息可信度有多高？我们有什么交叉验证方法？”

这些问题没有简单答案，但它们是有意义的讨论起点。

更关键的是，林墨的辞职声明让人们意识到：这不是权力斗争，是原则分歧；不是林墨对苏沐晴，是两种应对危机方式的冲突。

而如果林墨愿意在无法达成共识时放弃权力，那意味着他真正相信过程胜过个人控制。

接下来的一周，社区沉浸在历史上最深入、最艰难的集体讨论中。不再是阵营对抗，而是问题分析。人们组成跨派系的工作小组，研究具体问题：

一个小组分析园丁的技术能力，评估技术共享的风险。

另一个小组设计验证零号信息的方法。

第三个小组研究历史上类似冲突的案例，从档案馆的记录中寻找模式。

在这个过程中，一些中间派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们既不同意原则派的绝对拒绝，也不同意务实派的完全接受，而是提出了第三条路：有限接触、高条件、多阶段验证。

他们的提议具体而严格：

· 第一阶段：园丁必须首先释放所有“可逆转改造”的个体，并提供完整名单。

· 第二阶段：穹顶提供基础意识评估技术，但园丁必须在监督下使用，所有结果共享。

· 第三阶段：基于前两个阶段的结果，讨论进一步合作。

· 同时：穹顶加强防御，准备应对清除派的攻击。

这个方案得到了务实派中谨慎者和原则派中务实者的共同支持。它不放弃对话，但设置了高门槛；不立即拒绝，但不轻易信任。

林墨支持这个方案，虽然他知道园丁可能不会接受所有条件。但他更重视的是：这个方案是社区通过艰难对话自主产生的，不是他强加的。

第二周结束时，新方案以68%的支持率通过。林墨立即通过艾拉传达给园丁。

回应来得比预期快，而且出人意料。

不是来自研究派，而是来自清除派——他们截获了通讯，直接回应：

“幼稚的条件。你们不理解力量的真实。我们不会释放资产，不会接受监督。你们有两个选择：完全合作，提供所有意识技术；或者被消灭。72小时决定。”

这个赤裸裸的威胁反而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它统一了社区。

原则派和务实派都意识到，清除派的存在意味着园丁不是可以理性对话的单一实体。它内部有根本冲突，而清除派显然占据了上风。

新共识迅速形成：暂停与园丁所有派别的接触，全力准备防御，同时尝试联系研究派中的改革者，了解内部权力斗争状况。

林墨的辞职被社区投票暂缓——不是取消，是推迟到危机解决后。人们认识到，在威胁面前，突然的领导层变动可能带来灾难。

但这次，领导的性质改变了。林墨不再是一个人的决策者，而是一个共识执行者。

他的权力被明确限制，重大决定必须经过跨派系委员会的审核。

这实际上是一种“危机民主”—既不是完全集权，也不是无限制讨论，而是在明确框架下的集体决策。

在准备防御的三天里，林墨感到一种奇怪的轻松。独裁者的重担减轻了，不是因为他放弃了责任，因为他分享了责任。

但轻松中也有沉重：他知道，如果清除派真的攻击，社区可能面临严重伤亡。而作为领导者—即使是受限制的领导者—他必须这些潜在伤亡负责。

苏沐晴的离开曾经让他感到孤独，但现在他理解了另一种孤独：领导者必须承担的孤独，即使在集体决策中，最终的责任依然落在个人肩上。

在防御准备完成的那个夜晚，林墨站在穹顶最高点，看着下面忙碌的人们：原则派和务实派肩并肩设置防御工事，中间派协调物资分配，所有人都为了共同生存而暂时放下分歧。

他想起了苏沐晴。如果她现在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会看到妥协的污染，还是会看到团结的力量？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无论她的评判是什么，他必须继续他选择的道路，承担他选择的重担。

因为在这个破碎的世界里，没有人有完美的答案。所有人都在阴影中摸索，试图找到不至于完全黑暗的路径。

而领导者—无论是独裁者还是共识执行者—的重担就是：在知道自己的选择可能错误的情况下，仍然必须选择；在知道自己的决定可能带来伤害的情况下，仍然必须决定。

然后，承担所有后果。

4

包括失去所爱之人的后果。

包括社区分裂的后果。

包括可能失败的后果。

这是重担，但也是特权：有机会尝试在不可能中找到可能，有机会在黑暗中点亮哪怕最微弱的灯。

72小时倒计时即将归零。园丁清除派的威胁悬在头顶。

但这一次，穹顶社区不再分裂。他们团结在共同威胁前，暂时搁置了内部争论，准备共同面对外部危险。

而林墨，作为他们的领导者之一（不再是唯一），站在他们前面。

不是作为英雄，不是作为救世主，只是作为一个人，做出了他能做的最好选择，承担了他能承担的重担。

在星空下，在不确定中，在可能来临的暴风雨前。

这就是独裁者的重担，也是人类的勇气：

在知道可能不足的情况下，依然尽力而为。

而尽力而为，有时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