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相见(2/2)
“我没忘!”
柳照影眼中泛起血丝,
“就是因为我没忘,我才比谁都清楚!陛下的不悦,就是穿肠鸩酒……”
他话音骤冷,模仿着那种不容置疑的语调,
“‘若陛下因此迁怒,随时可以,断了她续命的药材。’”
“而且,萦舟……殿下他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你变了!他们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不知道,萦舟。”
他声音沙哑,充满疲惫与迷茫,
“我只知道,宁安公主是金枝玉叶,尚且如此……我们赌不起。远离她,至少……在明面上,是对她,也是对你,暂时的保护。”
“保护?”
柳萦舟泪水滚落,笑容凄楚,
“用背弃来保护?哥哥,若这是保护,我宁愿不要!清宴为我搏虎,生死未卜。我做不到!”
她想起皇帝烧书时冰冷的脸,想起臂上那点象征禁锢的守宫砂,恨意与无力感交织,
“这宫里,要害人的,从来不是真情,是那些不允许真情存在的权力!”
他抓住妹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宁安濒死,你现在谈真情。你这是在爱她,还是在害她?!”
“我害她?”
柳萦舟猛地挣开他的手,
“哥哥,到底是谁在害谁?真相尚且不知。”
“太子他给了你什么……又一颗新的‘毒药’?”
“萦舟!”
柳照影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是疲惫与悲哀,
“控制人心的,从来不是毒,是处境,是软肋,是……别无选择。太子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般。”
他想说字帖中的内容,药膏的清凉,想说镜前那片刻扭曲的“庇护”,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如此苍白无力。
“‘处境’?‘软肋’?”
柳萦舟泪水滚落,却嗤笑出声,笑声比哭还刺耳,
“哥哥,我的软肋是清宴,是你的安危!可你现在,是用我的软肋,来为加害者开脱吗?他让你连真心都要教我背叛?!”
“你可知陛下亲口对我说,我们日夜恐惧的‘毒药’,不过是太子‘精心挑选’的糖丸?我们,还有太子,都不过是陛下掌中随意摆弄的玩偶!你现在却要我相信,递毒的手,会有善意?”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兄妹二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
柳照影看着妹妹眼中混合着悲伤、愤怒与倔强,知道简单的劝阻已无济于事。
他缓缓抬手,解下腰间那枚双子佩,将其轻轻放入妹妹颤抖的掌心,合拢她的手指。
他抬起眼,
“萦舟,太子他……很可能,才是姨母的亲生子。”
“轰——!”
柳萦舟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柳照影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确定:
“玉,一样的玉!……我见过。”
“面容、年纪……也对的上。”
她猛地摇头,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
“不……不可能!你胡说!姨母她……她怎么会……陛下他明明那么恨……”
她语无伦次,那个雨夜阿婆的讲述,皇帝提及姨母时眼中的复杂,还有那张与兄长、与太子隐隐相似的脸……
无数碎片在她混乱的脑中疯狂冲撞。
“我也希望是猜错了。”
柳照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迷茫,
“可殿下……他身上也有柳叶胎记!他和姨母一样,对杏仁过敏。”
“如果他不是,怎么会有诸多巧合?”
“很多事情,是不是就有了另一种可能?殿下的处境,他对我们的某些……难以理解的举动?”
他上前一步,握住妹妹冰冷的手:
“萦舟,我知道你现在心乱。我让你远离公主,不是要你背弃情谊,只是只有这般,公主她才能活下去。殿下也并非是你想的这般,你若实在不信公主重伤至此……”
他顿了顿,
“殿下……或许能安排你,远远看她一眼。只看一眼,让你知道她如今境况,让你明白我所言非虚。但之后,你必须答应我,至少……明面上,疏远她。”
柳萦舟泪水滂沱,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对清宴伤势的担忧终究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她看着兄长眼中深切的哀痛与恳求,终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每一个轻微的弧度,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柳照影轻叩桌案,影一出现。
他对柳照影微一颔首,便对犹在颤抖的柳萦舟低声道:
“柳姑娘,请随我来。”
柳萦舟仓皇地看向兄长,柳照影轻轻推了推她的背,低语:
“先去,我随后便到。记住,只看,莫出声。”
待妹妹的身影随影一消失后,柳照影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独自站在空旷的殿内,鼻端是挥之不去的降真冷香,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妹妹泪水的湿意和指尖的冰凉。
他走到妹妹方才倚靠的窗边小榻旁,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了枕头边缘露出的一角书册。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将其轻轻抽了出来。
《清宴选辑》。
翻开扉页,那些稚拙却认真无比的字迹,那些生动得像要跳出纸面的、充满独占欲与炽热情感的涂鸦——箭矢标记的荷叶,伸向同一方向的万千柳条,紧紧缠绕打结的荷叶与荷花,标注着“一千零一年!”的并排竹叶,围着栅栏“不许折!”的柳树……
每一笔,每一画,都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将一颗真心,如此毫无保留、甚至有些笨拙地,捧给了他的妹妹。
“呵……”
他大笑起来。
将书册按原样放回枕下,那份真挚的重量与降真冷香交织成一片无声的轰鸣。
殿外雨声未歇,他独立片刻,转身走向影一离开的方向。
——
紫宸殿。
暗一跪在下方,语速平稳地回禀,从近日太子言行,至今日冒雨出行,事无巨细,与聆风者所报互为印证,甚至补足了更多细微处的观察。
御座上的君王听得似乎很专注,甚至偶尔眼中会掠过一丝笑意。
“陛下,”
一名暗卫掠入,
“殿下往华清宫方向去了,行进间似有察觉……是否继续跟?”
乔玄叩击案几的指尖顿住。
华清宫?
刚去了安乐宫,又冒雨去华清宫……他这儿子,是真不把“抱病静养”当回事,还是故意为之?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躁意,掠过心湖。
肩胛旧伤随雨声隐隐作痛。
他眼前莫名闪过慕别苍白清减的脸,想起慕别幼时的病容,还有那句诛心的“该当何罪”。
这般不消停,那具身子……
他蹙了下眉,将这莫名浮现的念头强硬压下。
不过是棋子不按预期行走罢了,何须挂心?
“算了。”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由他去。”
顿了顿,像是某种权衡后的决断,又像是另一种更深远的布局:
“他既不喜人盯着,这段时日,东宫那边……不必跟了。”
暗一心头凛然,面上却沉静如古井。
暗卫答,
“是。”
皇帝的目光落回他身上,深邃难测:
“你接着说。”
暗一低头,继续陈述。
皇帝听着,目光却似乎飘远了片刻,落在雨幕上,拿起箭羽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