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校准(1/2)

路过东宫时,雨势正猛。

张迁本欲加快脚步,一阵截然不同的乐音,忽地劈开雨幕,撞进他饱经磋磨的耳中!

是琴?!

琴弹出这样的气势?!

张迁猛地抬头,看向那片被雨帘模糊的殿宇轮廓。

错不了。

琴声铮铮,穿透力极强,竟在暴雨声中杀出一条路来。

调子他从未听过,激越、暴烈、充满金铁杀伐之气,哪是什么闲情逸致,分明是……

他打了个寒噤,不敢深想。

太子殿下,这个时辰,这等天气,弹这样的曲子?

张迁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今日这差事,真是处处不顺。

雨声吵,琵琶噪,现在连东宫都来添乱。

他恨不得立刻掏出棉团把耳朵塞死。

他加快了步伐。

——

紫宸殿廊下,灯火通明。

飞溅的雨丝连成一片金色的雾。

冬至正立在阶前,面沉如水。

雨丝被风斜吹进来,打湿了他宫袍的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面前跪着三个瑟瑟发抖的小内侍,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咚咚作响。

“杂家说过多少次,陛下近日心绪不宁,殿内一应陈设、香炉、茶水温热,须得十二万分的小心。你们倒好,炭盆灰满了不知倒,熏香燃尽了不及时续——”

冬至的声音并不高,却像冰锥子,一字字钉进人心里,

“怎么,打量着宋公公病着,就没人管你们了?还是觉得杂家新来,镇不住场子?”

一个小内侍颤声道:

“冬总管息怒,奴才们不敢,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冬至打断他,嘴角竟勾起一丝让人心底发寒的笑,

“实在是用心‘揣摩’上意,觉得陛下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他不再看那几个面如土色的内侍,侧头对身旁两个高大太监轻轻一摆下颌。

那两人立刻上前,像拎小鸡崽一样,将最先回话那个内侍架了起来。

那小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连求饶都忘了,只瞪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被拖向雨幕深处的黑暗。

另外两个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张迁恰好走到廊柱阴影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脚步一顿,心头莫名一凛。

这冬公公……

这副做派,这份杀人不见血的冷厉,简直……简直像极了宋公公鼎盛时的模样。

不,或许更甚。

宋公公是笑里藏刀,这冬至,连笑都懒得装。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等会儿再进去,冬至却已转过脸,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藏身的阴影处。

“聆风者大人。”

冬至脸上瞬间换了副神情,那点寒冰似的厉色消融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些许敬意的平和,他甚至微微颔首,

“这么大雨,辛苦。可是有要紧事回禀?”

张迁被他一声“大人”叫得脊背发僵,忙道:

“不敢。分内之事。今日巡查已毕,特来复命。”

他们这些藏在暗处的耳目,何曾被人这般称呼过?

心下警惕更甚,忙拱手道:

“冬总管折煞了,卑职丙十七,名张迁。”

“丙十七大人辛苦。”

冬至笑容不变,侧身引路,目光在他肩头和刻意保持平静的脸上停了停,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在雨声里:

“陛下刚议完事,现下正独自静坐。心情嘛……尚可,只是不喜冗杂。宋公公病着,诸事繁杂。大人回禀时,拣要紧的、确实的说,便是功劳。”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提醒,也是划道。

张迁心头那点关于雀鹰和玄鸮的疑虑,被这话一压,又沉了回去。

说飞鸟的事?

陛下会怎么想?

宋公公才病了几日,你们便连几只扁毛畜生都管不住了?

冬至刚接了……

或者说即将要接宋公公的担子,转头就报弊病,像在打新上官的脸。

何况……那玄鸮再凶,能啄伤几只?

许是兽苑那帮懒骨头没喂饱,猛禽野性发了。

等宋公公病好了回来收拾,自然便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这紫宸殿前,少说便是多活。

他定了定神,对冬至感激地点点头:

“多谢提点。”

冬至摆摆手,笑笑。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内殿。

殿内龙涎香浓郁,烛火映得御案后那袭玄色身影深沉难测。

皇帝正斜倚在圈椅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御案上那支黑翎箭的箭羽,眼神落在虚空某处,看不出情绪。

冬至引着张迁上前,自己退至一侧。

“陛下,聆风者丙十七巡查归来复命。”

丙十七跪下行礼,将安乐宫、听雪轩所见所闻,简明扼要道出。

他顿了顿,

那杀伐之音还在耳中冲撞。

可今日东宫并非他当值。

越职言事,是宫中大忌。

况且……

陛下最是在意东宫,若陛下不悦……

身子伏得更低,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嘴边的话连同那铮铮琴音,一同咽了回去。

只补充道:

“昨日日暮时分,太子殿下……曾往安乐宫去了一趟。据下僚远观,殿下当时面色……似有不豫。”

这只是陈述事实。

陛下愿意怎么想,是陛下的事。

果然,陛下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弯了一下。

“面有不豫?”

他重复,嗓音里带着刚睡醒似的慵懒,却让张迁头皮一紧。

皇帝拨弄箭羽的手指,停顿了一刹,转而在箭身上缠弄起来。

“是……殿下步履颇急,面色……凝重。”

“知道了。”

乔玄似乎失去了兴趣,重新把玩起黑翎箭,随口问:

“还有吗?”

张迁如实道:

“暂无异状。”

他指腹摩挲着箭镞,不再追问。

一旁,冬至适时温声开口:

“陛下,听雪轩那边,可要遣太医去看看?”

乔玄无所谓地“嗯”了一声,算是准了。

他朝冬至抬了抬下巴:

“把那小东西抱过来。”

冬至应声,从殿角金笼里抱出那只已长大不少、正蜷着打盹的虎崽,小心放在皇帝手边。

小家伙迷迷糊糊睁开琥珀色的眼,嗅到熟悉的气味,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蹭了蹭皇帝的手。

乔玄用箭羽挠了挠它的下巴,对张迁挥了挥手。

“你做得不错。退下吧。”

张迁如蒙大赦,叩首退出。

走到殿外,被冷风一激,才发觉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

廊下,冬至跟了出来,对他颔首微笑,那笑容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大人回禀得宜。”

那句“得宜”让张迁心里定了定,看来自己没多说,是做对了。

“张大人辛苦,回去好生歇息。日后,还需多仰仗诸位。”

便匆匆去安排太医和虎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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