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烹制(2/2)

白秀行这举动,反而令乔慕别催出了更汹涌的泪意——

这部分,不在计划之内。

待他看到白秀行眼中再无怀疑,他垂下了眼,深吸一口气。

玄鸮敛了敛翅。

再抬起时,眸中水光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被洗涤过的清明。

“秀行……你可知,前些时日,秋日飞雪。”

秀行一怔,回忆起来,点点头。

“正是那日!我那妹妹宁安,被父皇一句‘想要权力,便去笼中徒手搏虎’逼得几乎送命!”

秀行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闪过听闻的只言片语与宋辞严厉噤声的画面。

“秋雪未至,血先染沙。这便是他‘爱’子女的方式。”

白秀行惊恐地抱着杜衡。

“雪是‘祥瑞’,虎是‘祥瑞’,唯有我妹妹的哭喊与碎裂的骨头不是。你看,在他那里,天地异象、骨肉亲情、乃至人命,都可以被重新‘定义’,只为佐证他的意志。”

白秀行如遭雷击,连连摇头,几乎无法思考:

“不……这不可能……这!陛下他……他怎么可以……”

乔慕别将他这全套惊惧、查验、崩溃的过程尽收眼底。

秀行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完美——

“今日之言,乃滔天之祸。若非将你视为……世间难得的赤诚之人,我断不敢言。”

白秀行心乱如麻,想起凤君殿下“浸色”的易碎,再看柳兄眼中那份沉重的信任,草木之心被巨大的悲悯与混乱淹没:

“殿下……我……我需要想一想。这……这已非我能分辨的风雨。”

乔慕别走进,蹲下。

松塔木铃发出轻响。

“叮铃——”

“秀行,我将这些告诉你,只因……我不愿再骗你。在这冰冷的世界里,你的赤诚,是唯一让我觉得‘真实’还在的东西。若连你也觉得我龌龊、觉得我活该……那我这‘柳昀’,便真的死了。”

他将一枚松塔木铃放入白秀行掌心,握住秀行冰凉的手腕:

“无论我是‘柳昀’还是‘乔慕别’,与你松下论道、灯下辨草之心,未曾有伪。”

白秀行仍能闻到香囊的草木气。

“秀行,我最担心的……是你。”

声音陡然放轻,

“他待你太好了。超擢封侯,允你设百草苑,连你的猫儿都赐予官身……这泼天的恩宠,背后是何等代价?你看他对宁安的态度,便该知道……他将你捧得越高,将来若要你跌落、要你顺从、要你……成为另一个‘珍藏’时,你便越无退路。”

最后,以一句混杂着恐惧与预言的低语结束。

玄鸮无声飞落,立于太子肩头,此刻正静静注视着他和杜衡。

“父皇的心,深不见底。他现在对你笑,或许只是觉得……你这株来自山野的灵芝,新鲜有趣,尚未到采摘烹制的时候。”

!!!

采摘……烹制!!!

“咪!!!”

秀行抱紧杜衡,一人一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立于太子肩头的玄鸮,脖颈极其缓慢地、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灵常理的角度,无声地转动了一百八十度。

那双冰冷的、圆睁的瞳仁,越过太子的侧脸,精准地锁定了瘫坐于地、面色如纸的白秀行。

啊啊啊啊啊!!!

“咪咪咪咪咪!!!”

杜衡拼命往秀行怀里钻。

秀行想起陛下说他和杜衡是祥瑞,也想起南书房内,“我”的自称。

南风树的气根,瞬息绞紧,不再是依偎,是缠缚。

“说‘我’。”

陛下嵌进青衣的五指,幻作花匠修剪过度的手,咔嚓一声,断的不是枯枝,是新蕊。

龙涎香暖腥,扑面而来,不再是书斋清雅,是暖房过炽的闷,催得人头晕。

原来那声“我”,是暖房主人俯身,对一株新移入的异草,说的体面话。

只为让它安心扎根,长得更肥润些,好候着采摘的时辰。

汗毛倒竖!

凉意自脚底窜起。

眼前银杏灿金,却似蒙了霜。

而几乎同时——

安乐宫,那株被陛下钳在怀里的青影,猛地撞回心头。

殿下那时,不正像一株喜阴的玉簪,被强行挪到了正午的日头下?

叶片蜷缩,光华内敛,甜香下渗出药石的苦。

他忽然懂了那笑里的月影为何美得令人心窒——那是石缝里的花,拼尽力气绽出的一瞬。

根本已在过暖的“呵护”里,悄悄溃烂。

这哪是如“南风树”般独特而牢固的羁绊?!

一股尖锐的怜惜,混着兔死狐悲的惧意,狠狠攫住了他。

他望着眼前的太子玄衣,唇色尽失。

这不正是他和柳兄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