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韫光(1/2)

白秀行轻车熟路地穿过庭院时,秋月只抬眼看了看,便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起初她还紧着拦,如今连殿下都知道了,也只由他去了。

秀行怀里照旧揣着杜衡,未语先笑:

“殿下,杜衡它今天可乖了,在百草苑追了一上午的蝴蝶,爪子都是干净的。”

柳照影静坐窗边,闻声并未回头,原本交叠置于腹前的手,松开了些许。

他辨得出那脚步声了。

不再是初时的小心试探,而是带着轻快,每一步都像踩在晒干的松针上,沙沙的,有阳光的味道。

“杜衡,”

秀行将小猫放在地上,轻轻推了推它的后背,

“去,给殿下请安。”

杜衡早已熟悉这宫殿与主人身上寂寥却无害的气息。

它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柳照影脚边,先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衣摆,然后“咪呜”一声,轻盈地跃上了他身侧的琴凳,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手背。

柳照影的手,颤了一下。

他没有收回手,反而慢慢翻转手掌,将掌心向上摊开。

杜衡低下头,用它湿润的鼻尖,好奇地碰了碰他的指尖。

然后,它整个毛茸茸、暖烘烘的小脑袋,便偎进了他的掌心,满足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柳照影笑了。

秀行正从药篓里往外掏东西——几枚新收的松塔、一小包晒干的草药。

抬眼时恰看见这一幕,手上动作便停住了。

光斜斜切进来,恰好笼着琴凳上那一人一猫。

凤君殿下垂着头,衣袂垂落,墨发如瀑,而那小小的玳瑁色身影蜷在他掌心。

真美。

秀行脑海里突兀地冒出这两个字,又赶紧摇摇头——怎能用这般轻浮的词形容殿下?

可那画面确实……

让人移不开眼。

不是女子那种娇柔的美,与柳兄那份清朗亦有不同,像隔着层薄雾的月光,朦朦胧胧的,却美得让人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散了。

他低下头,假装整理药篓。

柳照影的指尖,开始极其小心地移动。先是轻轻梳理它耳后,然后,指腹划过它温热的背脊,触碰到一节节精巧的脊椎骨。

最后,停在那随着呼噜声起伏的、柔软的小肚皮上。

杜衡舒服地伸展四肢,露出更多腹部,甚至伸出带着倒刺的粉色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腕。

那一瞬间的湿暖,让柳照影几乎要缩回手——

不是厌恶,而是一种被过于鲜活的生命力所烫到的慌乱。

他太久没有触碰过……这样的……温暖了。

“殿下,”

秀行眨了眨眼,忍不住多话,

“您知道么?柳清先生——哦,就是我上次提过的那位珍宝阁掌柜,性子和您一般爱静,他照顾起猫儿来,那份细心,跟您现在对杜衡一模一样。他还说,草木有灵,禽兽知恩,待它们好,它们心里都明白。”

柳照影指尖一顿。

秀行接着说,声音里是纯粹的赞叹,

“柳先生他见识广博!他与我结拜兄长柳兄‘柳昀’为舅甥!柳兄也爱琴,见识气度不凡,是独一份的风雅人物。”

白秀行说得开心。

柳照影缓缓抬起覆着白纱的脸,朝向秀行的方向。

“那位柳……公子,似乎令你十分钦佩。”

“这是自然!”

柳昀……

东宫游历江南的化名,此刻从他口中,以如此纯粹赞美的语气道出。

一股近乎荒诞的“与有荣焉”,悄然漫过心田。

仿佛那个被困在“柳照影”皮囊下的、属于“柳昀”的部分,影子的本体,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这无心的阳光轻轻照拂了一下。

纵然短暂,且荒谬。

“……是吗。”

柳照影轻声道,唇边那抹未散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也涩了一分。

殿内依旧萦绕着梨香与药味。

杜衡更热情地凑了上来,这片安宁之中,肩上那无形的枷锁,似乎松动了。

他甚至允许自己将脸颊,贴向杜衡暖烘烘的小身子。

那一刻,他不是谁的替身,不是谁的玩物,只是一个被最简单生命温暖所安抚的、孤独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不自觉地,将另一只手也缓缓抬起,虚虚地拢在小猫身上,想将这小小的热源,连同它带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一起拢住。

就在这暖意几乎要将他浸透的下一刻,一阵熟悉的悸动自腹中传来,带着药汁的苦涩余韵。

他拢住杜衡的手,骤然僵硬。

这温暖……太干净了。

干净得与他体内那团被培育的“温火”,格格不入。

干净得让他觉得,自己的触碰,都是对这纯粹的一种……玷污。

他猛地收回了手,动作快得让杜衡都愣了一下,仰起头“咪?”了一声,不解地看着他。

“……它很好。”

柳照影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涩,是对秀行说的。

他重新将双手交叠,放回腹前,恢复了那种安静的姿态。

只衣袖之下,刚才触碰过小猫的指尖,正在发抖。

秀行眨了眨眼,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他把药篓置于一侧,想了想,开口:

“殿下,您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柳照影侧首:

“……嗯?”

“就是当一条河流,同时被日月映照时它的波光,究竟属于谁?”

秀行说得很认真,眉头微微蹙着,

“我回去后问了许多花草树木,它们都没能给我答案。”

柳照影心下失笑。

“草木山川,皆有其性。殿下您看,松树长在山崖上,朝阳照它,夕阳也照它。可松针上的光,从来不会因为谁来照过,就变成谁的所有物。光就是光,松树就是松树。它们只是……碰巧相遇了。”

柳照影静静地“望”着他。

白纱之下,掠过一丝极深的疲惫,以及一丝……近乎怜悯的恍然。

“雨落在叶子上,叶子变湿了,但雨还是雨,叶子还是叶子。光照只是让它显出了原本的样子。”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笃定:

“所以我想,河流的波光,既不属日,也不属月。波光是水自己的,是它遇见光时,自然而然生出的模样。”

是啊。

如此简单。

河水只是河水。

可若这河床早已被凿刻成只为盛接特定光辉的器皿,若它自身的存在已被定义为“映照”,它还能记得自己原本的“波光”吗?

“……就像……您弹琴时,琴声是琴弦的,只是恰好经过了您的手。”

“你说得……很有趣。”

柳照影最终轻声道,听不出褒贬。

他摸索着触到琴弦,冰凉让战栗稍缓。

也罢。

指尖落下。

琴音起初有些滞涩,似流水遇石,但很快便流畅起来。

并非他惯于在御前弹奏的调子。

这琴声……是幽深的,缠绵的,像月夜下独自流淌的暗河,水底沉着碎玉与旧梦。

很美。

却是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美。

柳照影弹的是一支极短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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