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行路难(2/2)

初热时窜出一股清冽,略带药香与花香,瞬间提神,廓清思绪。

三日前,他借取药之机绕路宫苑,远远望见过太子的仪仗。

那个与他父皇一样常着玄色常服的青年从步辇上下来,侧脸轮廓在春日暖阳中显得格外清冷。

那张脸的相似度,令他自己都觉心惊。

若他是太子……可会容忍有人顶着这样的脸,光明正大地行走于宫闱?

得想个法子,去见太子……

他攥紧药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窗外忽传来一声寒鸦啼鸣,嘶哑凄清异常。

他停下动作,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墨羽的鸦掠过宫墙,暮色中的宫墙层层叠叠,将天地切割成一方囚笼。

那只寒鸦多次振翅,一次次撞向宫墙,却只撞出凄厉的悲鸣,撞得个头破血流,在暮色中划出不甘的弧线。

“公子,水备好了。”宫女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柳公子收回目光,将捣好的药末仔细收进香囊。

香炉火热,殿内香气渐浓,核心的暖意磅礴而出——那是一种沉稳的、带粉感的蜜韵,融着龙涎的醇厚与檀香似的奶意,踏实而温暖。

可在这般香气里,他却难以凝神。

暮色如潮,光影在窗纱上凝固,仿佛时间也在此驻足。

门外忽然响起规律的叩门声,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公子,太子殿下有请。”

他心下一凛,手下动作一顿。来了,比他预想的更快。

传话的是个面生内侍,低眉顺眼,语气却不容置疑:“殿下吩咐,请公子即刻前往。”

降真香的余韵渐远,只余干净的草木清甜与一丝难以捉摸的果香凉意。

顶好的降真能经久不散,染衣透骨。

柳公子整了整衣冠,指尖在袖中微颤。

他最后望了一眼镜中——苍白的面容,微红的眼眶,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这或许是他唯一的筹码。

必须……

他必须成功。

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恩宠,而是为了一句承诺,一个对至亲之人的承诺。

“你们俩好好的,相依为命。”

袖中藏着的半块玉佩硌得他生疼——那是一对双子佩的一半。

他紧紧攥着,像是从里面汲取什么力量与勇气。

这是姨母离开前留给他们兄妹唯一的东西。她说她要去京城了,自此他们兄妹相依,谨记族训,不得违背。若有困难,可回江南寻舅。

他们兄妹终究未回江南——自家产被父族亲戚霸占,赶出家门以来。

姨母走后,他与妹妹典当了仅剩的华服、妹妹腕上的玉镯、他手上的金珠红绳,皆是已逝父亲留给他们最后的挂念……

一路颠沛至京。

可京城偌大,从何寻亲?两个垂髫孩童长成少年,已是不易,何有余钱在这寸土寸金之地张贴告示?

收留他们的阿婆心善,时常劝他:“你那姨母必是自身难保,带着两个孩子更是艰难……说不定早将你们弃了。”

可他们不信。

而这不信,成了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姨母抚摸他们发顶的掌心那样暖,怎会轻易相弃?

穿过重重宫道时,暮鼓声正从远处传来,一声声敲在心上。

领路的内侍步履无声,宛若鬼魅。

他察觉此行绕开了主要宫殿,专挑花木深处的偏僻小径。

“这位公公,”他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

“不知殿下召见,所为何事?”

内侍头也不回:“主子的事,奴才不敢妄加揣测。”

柳公子心下沉了沉。

太子的手段他早有耳闻,那位看似温文的储君,实则比陛下更难揣测。

今日这一去,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可即便前方是阎罗殿,他也得闯一闯。

当他们停在一处僻静偏殿前时,天色已完全暗下。

殿内只点着几盏宫灯,昏黄的光在青石地上投出摇曳影幢。

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响,声音涩滞,不似清音,倒像幽魂的叹息,缠绕在殿宇之间,不愿散去。

内侍躬身退至一旁:“公子请。”

柳公子深吸一口气,迈过高高门槛。

殿内熏着沉香,与他宫中的降真香截然不同——明明是暖香,钻入肺腑却化作一片深邃幽凉,无端生出寒意。

乔慕别正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最后一缕天光被暮色吞没。

身影沉没于暗处,唯腰间一枚陈旧丝绦系着无饰的环佩泛出点点松花——那是陛下在他十岁生辰所赐,说是能辟邪,却辟不尽这宫中的魑魅魍魉。

听到脚步声,太子并未回头。

“听说,你在找孤?”

那声音入耳,竟觉得比殿角的阴影更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