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概率的提线(2/2)

他尝试用更形象的方式解释:“想象一个骰子。在现实世界中,它落地时只能有一面朝上。但这个‘源’,它同时存在于骰子‘一点’到‘六点’所有面都朝上的叠加状态,也同时存在于它从被掷出到落地之间所有可能轨迹的集合之中。它是所有可能性的交汇点,是概率的‘心脏’。”

白素心走到屏幕前,深吸一口气,再次握紧那枚古老的碎片,将全部精神集中,去感知那个数学推导出的“概率奇点”。碎片瞬间变得滚烫,一股庞大、混乱、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或者说,感受到了一—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象:在那里,因与果失去了界限,过去的一个微小抉择可能延伸出无数个并行的未来,而未来的某种结果又似乎能倒灌回来影响过去。每一个决定点都像一棵疯狂分形的巨树,同时向着所有可能的方向蔓延生长。时间不再是线性流淌的河流,而是一片浩瀚的、所有时刻都同时存在且相互影响的海洋。概率不再是描述不确定性的工具,而是成了构筑现实的砖石,可以被随意揉捏、重塑。

“啊!”她低呼一声,从那种超越承受极限的感知中挣脱出来,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陈景一把扶住了她。

“这就是……第四个标记的本质……”她喘息着,声音颤抖不止,“不是直接操纵现实的物质或能量,而是操纵……可能性。操纵那些尚未确定、但即将成为现实的‘可能’。”

陈景立刻明白了这背后恐怖的意味:“如果‘熵’掌握了这种力量,他们就能让最不可能发生的灾难成为必然,让物理学中最坚固的规律在局部失效,让巧合不再是巧合,而是……精心设计的剧本。”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实验室的照明系统突然开始毫无规律地闪烁,明暗不定。墙上的概率监测器发出了尖锐的、最高级别的警报——显示实验室内部的概率场正在发生剧烈的、指向性的畸变。他们自身,已经成为了概率操纵的目标。

**第六节:概率风暴**

异常现象接踵而至,如同席卷实验室的荒诞风暴。

角落的饮水机,在没有加热指令的情况下,内部的水突然剧烈沸腾、汽化,顶盖被冲开,喷出大量滚烫的蒸汽,而饮水机自身的温度显示却始终停留在“常温”。

计算机集群的屏幕上,正在处理的文档和代码,其中的字符和段落开始随机重组、跳跃,瞬间变成无法理解的乱码,但偶尔又会组合成一些结构复杂、充满异域风格的陌生文字片段,持续数秒后再次打乱。

更令人心悸的是实验室的物理环境本身。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开始出现视觉上的扭曲和重影,时而呈现出上世纪早期的砖石结构风貌,时而又闪烁出未来感十足的金属光泽,甚至偶尔会变得完全透明,显露出外面城市夜空的幻象,仿佛实验室正被抛入一条时光湍流,在不同年代的表象之间快速切换。

“它在测试我们……”陈景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他大声对团队喊道,“观察我们在概率规则失效的环境下,会做出何种反应!记录所有异常现象的数据!不要慌乱!”

白素心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再次将碎片举到胸前,集中全部意志,引导其中蕴含的、与异常信号同源但性质似乎相对稳定的能量。一道柔和的、肉眼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三米的稳定领域。在这个领域内,沸腾的饮水机瞬间平息,屏幕上的乱码恢复正常,墙壁的时空幻影也凝固回原本的现代实验室模样。

但这稳定领域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抵抗得异常艰难。而且,这只是局部的缓解。林默面前的全球监控终端上,代表概率异常的热点图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亮起、蔓延,警报信息如雪片般从世界各个角落传来:

- 日本东京,上野公园的樱花在严寒的冬季违背物候规律骤然盛开,繁花似锦,但一小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凋零、化为飞灰。

- 非洲撒哈拉沙漠深处,监测卫星发现一片区域温度骤降,一夜之间凭空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冰川,却在日光照射下以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急速融化,引发局部洪水后又消失无踪。

- 南美洲某小镇医院,一名刚出生的女婴,在发出第一声啼哭后,竟用古老失传的方言清晰地说出了一段完整的预言,随后陷入沉睡,与普通婴儿无异……

“现实的结构正在加速瓦解!”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根据异常增长曲线模型计算,如果找不到阻止或干扰这种概率操纵的方法,七十二小时后,全球范围内的因果律将彻底崩溃!物理规律将不再可靠,世界将陷入彻底的混沌!”

**第七节:提线木偶**

在愈发猛烈的概率风暴中,团队顶着压力,对那张正在形成的“概率网络”进行了最后一次全力以赴的剖析。他们调动了所有计算资源,将十七名死者的身份、职业、社会关系、死亡地点、死亡方式等所有数据,与全球概率异常网络进行深度映射和模式识别。

一个更可怕、更精密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那些看似被随机选中的“倒霉”受害者,并非随意为之。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社会关系的复杂网络中,都处于某些关键的、连接不同社群或领域的“弱连接”节点位置。他们的死亡,不仅仅是一个生命的终结,更像是在一张精密的电路板上,精准地烧断了一个特定的保险丝,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那无形的概率网络中,人为地制造了一个具有特定性质的“空洞”。

当林默将这十七个死亡事件在概率网络中造成的“空洞”位置进行三维建模和连接后,屏幕上逐渐显现出的图案,让白素心失声惊呼。

“是第五个标记!代表‘连接’与‘网络’的标记!”

那由死亡节点勾勒出的,正是一个与古老碎片中记载的、代表“连接”的标记高度相似的几何图案!它复杂、对称,蕴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动态的和谐感。

“我明白了……”陈景看着那悬浮在屏幕上的、由死亡编织成的光之标记,声音因洞察了这极致邪恶的策略而变得冰冷,“他们在用死亡……在城市乃至全球的概率场上‘刻印’!每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偶然’死亡,都是在为下一个标记的觉醒,准备祭品和画布!”

林默立刻尝试进行网络干预。他设计了几套方案,试图通过引入外部变量或破坏关键连接点,来干扰甚至瓦解这个正在成型的死亡标记。然而,每一次看似成功的干预,都会引发系统剧烈的、无法预测的“概率反弹”。当他们成功阻止了预测中即将发生在一位节点人物身上的“意外”时,监测网络立刻显示,在城市的另外三个毫不相干的地点,发生了更诡异、更难以防范的小概率死亡事件,恰好弥补了被破坏的节点,甚至让那个标记图案变得更加清晰和稳定。

陈景回顾着整个调查过程,从最初接手这些离奇死亡案件,到一步步深入这个概率迷宫,他们做出的每一个关键决定,似乎都带着某种“恰到好处”的偶然性——恰好发现的线索,恰好产生的灵感,恰好到来的突破……

“我们也是提线木偶……”他喃喃自语,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我们的每一个决定,我们的‘反抗’行为本身,或许都在他们的计算之中,甚至被他们利用,成为了完善这个概率标记的一部分。”

绝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实验室的每一个人。如果连反抗都是剧本的一部分,那么他们还能做什么?

**第八节:掷出骰子**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氛围中,白素心凝视着手中依然散发着稳定能量光晕的碎片,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照亮了她的脑海。

“如果概率可以被操纵……如果信念,或者说意识,能够通过这种未知的机制影响概率……”她的声音起初很轻,但越来越坚定,“那么,‘它’可以,我们……是否也可以?”

陈景和林默同时看向她。

“我们无法在计算上超越它,但或许……我们可以在‘信念’上,与它争夺对概率的影响力?”白素心继续阐述着她那模糊却充满诱惑力的构想。

这个想法点燃了团队最后的一丝希望。他们决定进行一次终极实验,一次将科学、古老遗物以及人类集体意识凝聚在一起的豪赌。

经过简短的讨论,他们选择了一个在数学和文化上都被视为具有“随机”和“幸运”象征意义的数字——7。实验的核心很简单:在接下来的短时间内,团队所有成员,将摒弃一切杂念,全力“相信”并“聚焦”于“7”这个数字,相信它能够带来稳定,能够对抗概率的混乱。

白素心站在实验室中央,双手紧握碎片,将其贴近额头,将她个人强大的灵觉以及整个团队的集中意志,通过碎片放大,形成一个强烈的、指向性的意念场——“7”是稳定之源。

陈景则指挥团队,在所有监测设备上设定了与“7”相关的阈值警报,密切监控任何可能与这个数字相关的概率波动。

林默则编写了一个简单的谐波发生器程序,将其输出频率设定在一个与“7”的谐波相关的特定值上,并非试图干扰信号,而是作为一种“信念”的物理载体和放大器,在整个实验区域内播放。

当林默按下启动键的瞬间,实验开始了。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概率异常依旧在实验室外围肆虐。但大约七秒钟后,惊人的变化出现了。

以白素心为中心,一个半径恰好约七米的球形区域内,所有正在发生的概率异常——闪烁的灯光、混乱的屏幕、扭曲的时空幻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止,恢复了符合常规物理定律的平静。紧接着,林默的全球监控终端显示,全球范围内那令人绝望的概率波动曲线,在持续飙升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小幅度的回落!回落的幅度,经过精确计算,恰好是百分之七!并且这个稳定效应,持续了整整七分钟!

“成功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局部的……”陈景看着数据,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人类的集中意识,配合这种未知的遗物力量,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逆转被操纵的概率!”

这一发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但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灯。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显然触动了幕后者敏感的神经。全球概率监测网络发出最高频次的尖锐警报——那个在概率空间中移动的“奇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确定性,撕裂一切常规空间的阻隔,朝着异察司总部的坐标,直扑而来!

“它来了。”林默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概率之源的光点,声音凝重。

当概率的奇点最终抵达异察司总部上空(或者说,是抵达了总部所在的“概率坐标”)时,无法用常理描述的景象发生了。整个总部大楼,开始同时存在于多个重叠而又互相矛盾的“概率现实”之中:

在某个现实切片里,总部大楼从未被建立,那里仍是一片荒芜的空地,野草在风中摇曳;

在另一个现实切片里,总部早已在一次未知的灾难中化为废墟,断壁残垣间弥漫着死寂;

还有一个现实切片里,总部变成了一个完全由晶体结构构成的、不断自我重构的奇异建筑;

甚至有一个切片显示,总部依然存在,但其内部穿梭的工作人员,却穿着几个世纪前的服饰……

多个概率现实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碎片,同时映照在同一空间,彼此叠加、干涉、争夺着成为“唯一现实”的权利。总部内部的人员,时而感觉自己脚踏实地,时而又感觉身体虚化,仿佛要融入某个幻影之中。物理规律在这里彻底失效,时间、空间、物质、能量,都成了可以随意涂抹的变量。

在这场席卷一切的荒诞概率风暴中,在自身存在都变得不确定的恐怖环境下,只有一件事,在陈景、林默、白素心以及所有异察司核心成员的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和确定:

他们与“熵”的战争,已经彻底脱离了常规的维度,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以可能性为战场、以概率为武器的,更加诡异而危险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