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概率的提线(1/2)

**第一节:巧合的迷宫**

法医实验室的冷光,是这座城市永不阖眼的瞳孔之一。陈景站在这瞳孔的中央,七十二小时不眠的负荷像铅块一样缀在他的眼睑和四肢上。眼球表面,蛛网般的血丝密布,视野边缘带着一丝因极度疲劳而产生的、细微的震颤。但他身体的疲惫,被精神上高度紧绷的锐利完全掩盖了。他面前,庞大的全息投影系统正在无声地运转,幽蓝色的光芒勾勒出他脸上坚毅而沉郁的线条。

投影中,十七个微缩的人体三维模型悬浮着,如同被无形丝线吊起的傀儡。每一个模型,都是一个生命的终结点,一个被瞬间凝固的“偶然”。陈景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滑动,精准地调取着每一个死亡现场的数字化重建场景。空气里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和他因干渴而略显沙哑的嗓音。

“案例一,李淑芬女士,独居,城西老居民区,死于家庭燃气爆炸。”他的指尖轻触,一个逼真的厨房场景迅速展开、放大。灶台、碗柜、窗户……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视角聚焦在那段断裂的燃气软管上。“法证报告显示,软管被啮齿类动物咬破。咬痕分析确认是常见的褐家鼠。”他调出概率学部门的评估报告,“专家模拟计算,考虑到软管材质、老化程度、当时室内空气流通、燃气浓度累积速率,以及最关键的点火源——一个恰好在那时因电压不稳产生电火花的旧冰箱——这种特定序列的事件导致如此剧烈爆炸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点零零三。”

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生活中无数个“如果”中的一个,偏偏成了现实。

“案例二,张伟,健身教练,死于家中浴缸溺水。”场景切换到一个现代化的浴室,一个健硕的男性躯体倒在仅蓄水约三十厘米的浴缸中,姿势扭曲。“尸检排除中毒、突发心脏病、脑溢血等所有常见致死因素。结论是,小腿肌肉突发极其罕见的、强度极高的痉挛,导致他无法从浅水中翻身,头部浸入水中后,痉挛蔓延至颈部及呼吸肌群,最终窒息。医学模型计算,其身体状况下,发生此类特定肌群连锁强直性痉挛的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七。”

又一个微乎其微的偶然。

“案例三,王磊,广告公司职员,死于高空坠物。”场景拉升至一栋写字楼的立面。十八层阳台边缘,一个装饰性大型陶瓷花盆因固定架一处铆接点的金属疲劳断裂而坠落。“物理轨迹模拟显示,”陈景操作着投影,花盆的坠落路径变成一条红色的、经过复杂弹跳的曲线,“花盆下坠过程中,先后撞击了十七层的外置空调机支架、九层的玻璃幕墙金属龙骨,以及三楼延伸出的广告牌边框。三次碰撞,每一次都微妙地改变了其下坠方向和转速,最终使其以接近垂直的角度,精准命中刚从楼下咖啡馆出来、正低头看手机的王磊的颅顶。综合计算金属疲劳的临界点、碰撞点的角度和动量传递,最终实现‘精准打击’的概率,约为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二。”

他语速平稳,像一个冷静的报幕员,宣读着一系列由死神导演的、充满荒诞感的戏剧剧本。随后,他启动了场景叠加程序。十七个死亡现场,十七个由无数微小偶然串联而成的悲剧线条,开始在全息投影中交织、缠绕。系统后台的超级计算机,正以海量数据为基础,疯狂计算着这十七条独立的小概率事件线,在如此短的时间跨度内,于同一城市区域相继发生的联合概率。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实验室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机器散热风扇的呼啸声,像某种不安的背景音。终于,计算结果跃然屏上,那是一个简洁到令人心悸的数字。系统合成音随之响起,冰冷的电子声线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却念出了足以让任何理性者战栗的结论:

“所有十七起独立事件,在指定时间窗口和地理范围内,同时发生的联合概率为:10的负23次方。”

10的负23次方。陈景在心中默念这个数字。这意味着什么?这比一个人连续中一百次彩票头奖的概率还要低得多,低到在宇宙尺度的随机性中,几乎可以被认定为“不可能”。它如同在撒哈拉沙漠的所有沙粒中,指定唯一的一粒;如同将一套完整的《大英百科全书》撕成碎片抛向狂风,却期望它们能重新组合成原貌。

死寂在实验室里蔓延,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助理研究员手中的电子板滑落,“啪”地一声脆响在地上弹跳,却没人低头去看。

陈景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明悟。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这不是巧合。有什么东西……正在幕后操纵概率。”

**第二节:幽灵电波**

同一时刻,在几层楼之下的信号分析室内,林默正沉浸在一片由数据和波形组成的海洋中。与陈景那里的“死亡现场重现”不同,这里对抗的是更加抽象、却可能更为本质的敌人。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从城市各个监测点捕捉到的异常信号频谱。经过连日不眠不休的筛选、过滤和增强,一个奇特的信号模式终于被剥离出来。

“看这里,”林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他指着频谱分析仪中央一段不断自我复制、扭曲的复杂波形,“这绝不是自然界产生的电磁振荡,也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人造信号。”

那波形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双头蛇,一部分呈现出经典电磁波的平滑正弦特征,另一部分却展现出量子态的随机涨落和叠加特性。

“它是一种……复合波。”林默敲击键盘,调出更深层的分析数据,“难以置信,它似乎在同一个载波上,同步传输着经典信息和量子信息。经典部分像是某种指令或载体,而量子部分……我怀疑它在维持着某种超距的纠缠关联,可能连接着信号源和……‘影响目标’。”

他紧接着调出全球广播频率数据库,与捕获信号的频率成分进行实时比对。结果让在场的所有技术人员倒吸一口冷气。信号的频率成分极其复杂,它并非固定于某个频段,而是诡异地同时涵盖了长波、中波、短波、调频乃至电视信号频率,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早已废弃的历史频率,以及一些仅在理论上存在、尚未投入使用的未来通信频段。

“它就像……”林默寻找着合适的比喻,“一个时间的切片,或者一个频率的‘化石层’,把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用于传递信息的电磁波频段,都压缩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角落,试图用自身灵觉感知信号本质的白素心,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手中那枚来自古老文明的碎片,正发出低沉的、几乎无法听见却又清晰传递到每个人意识深处的嗡鸣,并且在她掌心剧烈震颤,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

“这不是声波……”白素心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努力维持着精神的集中,“也不是纯粹的电磁波。这是……概率波。它在摇晃,在扭曲现实结构最基本的经纬线——概率本身。”

这个结论太过震撼。团队立刻行动,设计了一个验证实验。在一个最高级别的电磁屏蔽和物理隔离实验室中,他们放置了一组高纯度的放射性铯-137样本。在正常情况下,其原子核的衰变是完全随机的、不可预测的量子过程,是概率统治的王国最典型的体现。

他们小心地播放了录制下来的、经过净化的异常信号片段。高精度的粒子探测器环绕在样本周围,实时记录着每一个衰变事件。

起初,数据流看起来依旧杂乱无章。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林默将采集到的数据输入模式识别算法后,屏幕上生成的图表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原子衰变的间隔时间,开始呈现出一种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规律性 pattern!虽然不像时钟那样精确,但那随机性的面纱已被揭开一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弄着决定原子“生死”的那枚骰子。

陈景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信号分析室,他看着那明显偏离了泊松分布的衰变统计图,声音低沉:“它在改写物理规则的基础。它能让必然的变得偶然,让偶然的……变得必然。”

**第三节:命运的织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陈景回到法医实验室,带领团队开始以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所有十七名遇难者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轨迹。他们调取了海量的监控记录、消费数据、通信日志,试图寻找那些在死亡“神谕”降临之前,可能被忽略的、更微小的“概率异常”。

结果令人胆寒。一条条隐藏的线索被挖掘出来,编织成一张细密而诡异的预演之网。

- 李淑芬女士在爆炸身亡前一天,驾车外出办理事务,在连续经过七个交通路口时,遇到的全部是绿灯。通勤效率专家评估,在当时的车流量下,这种连续通行的概率低于千分之五。

- 张伟在溺水前的一周内,心血来潮买了十次即开型彩票,每一次都中了最小额的奖金,十元。概率学家计算,连续十次中奖(哪怕是最小奖)的概率,约为百万分之一。

- 王磊在死于盆栽坠落的前三天,与同事午餐时玩“猜硬币”游戏,连续猜中了十三次正反面。其同事事后回忆称,当时觉得“邪门”,王磊自己也只是笑着归咎于运气。

类似的“小幸运”或“小异常”,在几乎每一位死者生前最后几天至几周内,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有的是一次次捡到小额钞票,有的是总在需要时恰好打到车,有的是反复遇到一些多年未联系的旧相识……

“这些是测试,是标记,也是连接。”陈景站在一块巨大的白板前,上面画满了复杂的时间线和关联图,“‘它’或者‘它们’,先用这些微不足道、甚至令人愉悦的小概率事件,像调试乐器一样,在目标身上建立一种概率层面的‘连接’或‘共振’。然后,逐步放大影响的能级,从‘幸运’走向‘不幸’,从微小的异常走向致命的偶然,最终……完美地执行那条死亡的指令。”

林默根据这一发现,尝试开发一个“概率追踪算法”。他希望能通过分析城市范围内实时发生的、超越正常概率阈值的微小异常事件,来预测“信号”下一个可能锁定的目标,或者至少是它活跃的区域。算法模型很快建立起来,接入了城市监控网络和大数据流。

然而,当算法第一次开始全功率运行时,异变发生了。中央处理器的负载瞬间飙升到临界点,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出现疯狂的乱码和自相矛盾的逻辑循环,紧接着,整个系统在一声刺耳的警报中彻底崩溃,蓝屏的冷光映照着林默错愕的脸。

“它在反追踪……”林默快速敲击键盘,试图重启系统,声音带着一丝挫败和难以置信,“任何试图预测‘它’的行为,本身就会成为一个可以被预测的变量,从而被纳入‘它’的概率计算模型,并被立即反制。我们不是在和一个隐藏的对手捉迷藏,而是在和一个能看到所有棋路可能性的棋手下棋。”

白素心静静地听着,她手中的碎片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微微发烫。她抬起头,看向陈景和林默,提出了一个让实验室温度骤降的猜想:

“如果这个信号,真如我们所见,能操纵概率……那么,我们此刻的调查行为,我们做出的每一个推断、设计的每一个实验、甚至……产生的每一个想法,是否本身也处于被操纵的概率范围之内?我们的‘发现’,会不会是它想让我们发现的?我们的‘追踪’,会不会正是它引导我们走向的陷阱?”

这个想法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人的心中。如果他们的一切行动,从最初的灵感迸发到此刻的艰难求证,都只是在某个更高维度存在的概率提线牵引下起舞,那么所谓的“真相”和“反抗”,意义何在?

**第四节:偶然的必然**

为了验证白素心那令人不安的猜想,也为了更深入地理解信号操纵概率的模式,团队设计了一个极其谨慎的双重盲实验。他们通过严格的随机抽样程序,选取了一百名与之前案件毫无关联的普通市民作为志愿者,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遍布城市的传感器网络,远程观察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模式、选择路径和遭遇的偶然事件。同时,林默部署的监测网则实时监控着异常信号的强度波动。

实验持续了七天。当前三天的数据被汇总分析时,初步结果并未显示出明显的异常。但当林默将数据与异常信号的活动周期进行叠加对照时,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浮现了。

在信号活跃度达到峰值的时间段内,这一百名志愿者的行为数据,出现了显着的、统计学上极不可能的“概率偏向”。他们选择路线的随机性下降,更倾向于走向某些特定的区域;他们与他人的偶遇频率异常增高,且相遇对象呈现出某种潜在的关联性;甚至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对话中,某些关键词的出现频率也远超正常水平——所有这些微小的偏差,都像无数条涓涓细流,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汇向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聚焦第37号志愿者,李明悦,自由撰稿人。”陈景调出了其中一份最具代表性的案例数据,“在信号高强度影响的三天里,她‘偶然’遇到了七位超过五年未曾联系的老同学、前同事,甚至一位童年邻居。每一次相遇的地点、时间都看似完全随机,但每一次相遇,都通过一句闲聊、一个建议、甚至只是一个眼神交换,微妙地改变了李明悦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或情绪状态,进而影响了她后续的选择。”

数据可视化图表上,李明悦原本杂乱无章的行为轨迹线,在被七个“偶然”相遇点干预后,开始清晰地转向,最终汇聚到一个坐标——一家位于创意园区内的小众咖啡馆。

“再看第58号志愿者,咖啡馆老板赵城。”陈景切换画面,“他在同一天,因为一系列看似独立的‘偶然’——供应商临时更改送货时间、一位老友突然到访、店内音响莫名故障又恢复——导致他调整了当日的营业安排,并在那个精确的时间点,出现在咖啡馆门口,与恰好走来的李明悦擦肩而过。”

投影屏幕上,代表李明悦和赵城的两条行为轨迹线,在咖啡馆门口那个点上完美交汇。而就在交汇的瞬间,监测设备记录到两人周围的概率场产生了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干涉波纹,仿佛两颗投入命运池塘的石子。

“他们不是在随机行动……”白素心凝视着那逐渐在网络中扩散开来的能量涟漪,轻声道,“他们是在编织。用被操纵的概率作为丝线,把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我们尚无法理解其全貌的网络。”

更深入的大数据分析显示,这种“概率编织”并非局部现象。在全球多个主要城市,类似的、由微小偶然事件驱动的“节点连接”正在同步发生。每一个被影响的个体,都成为了这个庞大网络的一个节点,他们的每一次“偶然”,都在无形中强化着这个网络的结构和能量。一张笼罩全球的、由或然性构成的巨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成型。

**第五节:波动的核心**

林默放弃了直接追踪信号源的传统思路,转而尝试从概率空间本身入手。他构建了一个全新的数学模型,将城市乃至全球视为一个概率场,而异常信号则是这个场中的扰动源。通过分析无数个“概率异常事件”在时空中的分布和关联,进行反向溯源。

经过数个昼夜的连续计算,超级计算机终于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又令人振奋的结果。然而,这个结果挑战了所有人的常识。

“找不到一个固定的发射源……”林默指着屏幕上那个在不断移动、闪烁,甚至有时会分裂成多个影像的光点,“它……它是一个‘奇点’,一个在概率本身构成的维度中移动的存在。它的坐标无法用经纬度和海拔定义,而是用‘可能性’来描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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