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色黄昏(1/2)
那一声嘶哑到极致的“殉国了”,如同九天惊雷,悍然劈开了长安城午后慵懒繁华的表皮,将血淋淋的现实暴露在秋日灼热的阳光下。声音在天香楼雕梁画栋间撞击回荡,余音不绝,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雅间内,丝竹偃旗,歌姬息声,公子们举到一半的酒杯僵在半空,脸上的醉意和笑意凝固成一种怪异而滑稽的表情。窗外,长街的喧嚣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只剩下风吹旗幡的猎猎声,以及那匹倒毙战马临死前徒劳的、微弱的抽搐。
萧北辰手中那只价值连城的夜光杯,坠落在厚厚的波斯绒毯上,没有碎裂,只是沉闷地滚了几圈,殷红如血的葡萄美酒汩汩涌出,迅速浸染开一片暗沉黏腻的图案,像极了刚刚凝固的、不详的血泊。
他维持着倚榻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预料中的嚎啕痛哭,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这种极致的平静,在这种惊天噩耗之下,反而显得格外诡异,甚至……令人心悸。只有离他最近的李琰,捕捉到了他凤眸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如同冰川崩裂般的剧痛与赤红,以及他扶在紫檀小几边缘的手背上,因极度用力而暴突蜿蜒的青筋,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皮而出。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随即,雅间内如同炸开了锅。
“镇北王……萧老王爷他……”
“还有萧将军……这,这怎么可能?”
“三十万联军?连破三关?北境……北境防线崩溃了?”
“天塌了……这下真的天塌了!”
惊呼声、质疑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方才还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公子哥们,此刻脸上写满了震惊、恐惧,以及一种难以掩饰的、事关自身利益的惶然。北境镇北王府,不仅仅是大晟王朝的北方屏障,更是长安权力格局中一块极其重要的砝码。这块砝码的骤然倾塌,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足以让在场每一个家族都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和未来的走向。有人下意识地看向萧北辰,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意味——同情、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兔死狐悲,但更多的,是一种重新估量,估量这位骤然失去所有依仗的世子,还剩下多少价值。
老掌柜王伯直接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不知是在哀悼镇北王父子,还是在恐惧即将到来的、可能波及天香楼的未知风暴。
萧北辰对身后的混乱充耳不闻。他扶着窗棂的手,缓缓松开,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显得异常苍白。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与他毫无干系。
“世子……”李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担忧,“此事蹊跷,你……”
萧北辰抬起手,用一个简单的手势阻止了他后面的话。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雅间内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那些或真或假的关切,或明或暗的算计,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最后,他的视线落在瘫软在地的王伯身上。
“酒钱,”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室内的嘈杂,语调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记在镇北王府的账上。”
他顿了顿,微微颔首,动作依旧保持着世家公子应有的礼节,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疏离:“今日,扫了诸位的雅兴。改日,若还有机会,再聚。”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楼梯口。他的步伐很稳,甚至比上楼时那份故意装出的慵懒踉跄要稳健得多,一步一步,踏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僵硬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仿佛随时都会承受不住压力而崩断。
楼梯口和二楼回廊已经挤满了被惊动的人。其他雅间的客人、跑堂的小厮、甚至后厨的帮工,都探出头来,目光复杂地追随着这个刚刚遭遇灭门之祸的年轻世子。同情、好奇、审视、乃至一丝隐藏不住的轻蔑……种种视线,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看似平静无波的背影上。
萧北辰恍若未觉。他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梯,木质台阶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承重般的吱呀声,在这异常安静的环境中,每一声都敲打在旁观者的心头。天香楼偌大的大堂,此刻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饮酒的、谈笑的、听曲的,全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看着他一步步穿过大堂,走向那扇洞开的大门。
门外,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带着暖意,洒在他那身华丽得过分的绛紫色锦袍上,却仿佛驱不散那自他骨子里透出的、骤然降临的寒意。街道上,之前的混乱似乎暂时平息,但那驿使摔落的地方,还残留着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呈现暗褐色的血迹,几片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金色桂花,粘稠地贴在血泊边缘,构成一幅残酷而刺目的画面。空气中,似乎还隐隐弥漫着那股来自远方的、混合着血腥与风尘的铁锈味。
镇北王府的马车,通体玄黑,没有任何奢华装饰,却自有一股沉凝如山的气势,安静地停在街角。车夫石柱,一个肤色黝黑、沉默寡言的汉子,是萧北辰乳母的儿子,与他一同长大。此刻,石柱快步迎了上来,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只是用沙哑哽咽的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世子……”
萧北辰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准备掀开那厚重的黑色车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车帘的刹那——
“哒哒哒……哒哒哒……”
又是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从街口方向传来!不同于之前那孤骑的悲壮与仓皇,这次的声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威严与压迫感。只见足足二十余名盔明甲亮、腰佩仪刀的东宫侍卫,簇拥着一辆装饰华丽、悬挂着东宫标识的马车,疾驰而来,马蹄铿锵,气势汹汹,恰好停在了天香楼的正门前,不偏不倚,挡住了镇北王府马车的去路。
马车停稳,帘布掀开,一个面白无须、身着深青色内侍常服的中年宦官探出身来。他目光锐利,带着宫中贵人身边近侍特有的倨傲,扫了一眼现场,最后落在萧北辰身上,声音尖细,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可是镇北王世子当面?”
萧北辰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放下手,转过身,面色依旧是那片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迎着那宦官审视的目光,淡然道:“正是。”
那宦官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北辰,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预料中的悲痛欲绝、惊慌失措,但最终只看到了一片深潭般的沉静,这让他略微有些意外,但随即又被职责和优越感取代。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声音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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