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幡如刃(1/2)

镇北王府那对平日里总是洞开、迎送八方来客的朱漆铜钉大门,此刻紧紧闭合,如同巨兽抿紧了嘴唇,沉默地抗拒着外界的窥探。门前那对汉白玉石狮子系着的素白绸绫,在渐起的秋风中瑟瑟飘动,无声地宣告着这座府邸正在经历的巨痛。

萧北辰的马车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绕行至西侧一处不起眼的角门。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在他进入后迅速合拢,隔绝了外面一切或同情或探究的视线。

甫一踏入府内,萧北辰便感到一股与门外喧嚣世界截然不同的、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悲恸气息扑面而来。往日虽不张扬却充满生机的府邸,此刻被一片刺目的白色所笼罩。白色的帷幔从高高的门楣一直垂落到地,层层叠叠,挽联如雪,在秋风中微微颤动。巨大的黑色“奠”字悬挂在正堂“英烈堂”的中央,像一只窥视着所有人的、不祥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烛气息,混合着秋日特有的凉意,钻进每一个角落,也钻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下人们皆身着素服,低头匆匆而行,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深深的惶恐。看到萧北辰回来,他们纷纷停下脚步,躬身行礼,眼神中充满了依赖与无助,仿佛他是这倾覆大厦下唯一残存的支柱。

“世子,您可回来了!”老管家福伯踉跄着迎了上来,他须发皆白,此刻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王爷和将军的灵柩……尚未运回,老奴只能先设下衣冠冢灵位……夫人她……她哭晕过去好几次了……”

萧北辰看着这位伺候了萧家三代的老管家,心中一酸,但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他拍了拍福伯颤抖的手背,声音低沉却稳定:“福伯,辛苦你了。母亲那里,我稍后便去探望。现在,带我去灵堂。”

“是,是……”福伯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引着萧北辰向英烈堂走去。

灵堂内,气氛更是庄严肃穆,悲声压抑。两具空棺并排而列,上面覆盖着玄色王旗与军旗。棺椁之前,供奉着祖父萧擎天和父亲萧景琰的牌位,香烟缭绕。数十名僧人道士正在做法事,诵经声低沉而悠远,更添几分悲凉。

萧北辰走到灵前,缓缓跪下,挺直脊背,对着牌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哭,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悲伤,但那挺直如松的背脊,那紧抿的嘴唇,那低垂的眼帘下深不见底的眸光,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让人感受到那隐忍的、巨大的痛苦。

他起身,褪去了那身招摇的绛紫锦袍,换上了粗麻孝服,腰系草绳。他没有像寻常孝子那般瘫软在地,涕泪交加,而是直接挺地跪在了灵堂正中央,守在祖父和父亲的衣冠灵柩之前。如同一尊瞬间成长起来的、用悲伤和意志雕琢的石像。

前来吊唁的朝臣络绎不绝,文武皆有。他们穿着素服,面容肃穆,在灵前焚香、鞠躬,说着千篇一律的“节哀顺变”、“国之损失”等安慰之词。然而,那闪烁不定的眼神,那看似悲痛实则探究的目光,那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短暂交汇,都未能逃过萧北辰看似低垂、实则锐利如鹰隼的观察。

他不再是那个嬉笑怒骂、插科打诨的纨绔世子。仅仅一夜之间,那张原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俊美脸庞,仿佛被刀削斧凿过一般,褪去了所有的青涩与浮华,只剩下冷硬的线条和深不见底的沉静。

“北辰我儿……”母亲林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来,她原本雍容华贵的面容一夜之间憔悴不堪,眼圈红肿,声音嘶哑颤抖。她伸出手,想要抚摸儿子的肩膀,给予一些支撑和安慰,指尖触到的,却是孝服下坚硬冰冷的锁子甲。

林氏的手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子。萧北辰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低声道:“母亲,府中内外,恐不太平。孩儿需做些准备。”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林氏望着儿子那陌生的、如同覆盖着寒霜的侧脸,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除了悲伤,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了悟。她的儿子,那个她一直以为需要庇护的雏鹰,已经在狂风暴雨中,被迫展开了尚未完全丰满的羽翼。

就在这时,灵堂外传来内侍尖利悠长的通传声,如同利刃划破了哀乐的帷幕:

“陛下——驾到!”

整个灵堂内外,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吊唁的官员纷纷跪伏在地,连哭泣声都戛然而止。

永昌帝在大太监曹谨和太子的搀扶下,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他年近六旬,面容略显苍白,眼神深邃,带着帝王的威仪与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他目光扫过那两具空棺时,微微停顿了一瞬,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之色。

“萧爱卿……国之柱石,遽然崩塌,朕心……甚痛!”皇帝的声音带着沉痛,他亲自上前,从曹谨手中接过三炷香,在灵前躬身祭拜。“萧家满门忠烈,天地可鉴。朕已下旨,追封老镇北王萧擎天为忠武公,萧景琰为勇毅侯,以彰其功,慰其在天之灵!”

忠武公?勇毅侯?萧北辰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冷笑。祖父一生最厌恶这些虚名,他常言:“武将功勋,在疆场白骨,在百姓安居,岂在区区谥号爵位?”皇帝此举,看似恩宠有加,实则是想用这追封的虚名,淡化甚至取代那“世袭罔替”的镇北王爵位!兵权,才是皇家真正忌惮的东西。

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带着符合他年龄的悲切与无助:“臣……萧北辰,谢陛下隆恩!祖父、父亲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只求……只求陛下念在他们一生戍边、血染黄沙的份上,准臣扶灵归葬北境雁门关!让祖父、父亲魂归故里,亦让北境将士、边关百姓,能最后送一送他们的主帅!此乃臣身为人子、人孙,唯一之请!”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合情合理,更是将北境军心民意抬了出来。

皇帝尚未开口,一旁的太子却抢先一步,上前亲手搀扶萧北辰,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北辰弟快快请起,节哀顺变。你的孝心,父皇与本王皆知。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北境新遭大败,军心不稳,草原联军虎视眈眈,局势危如累卵。此时扶灵北上,路途遥远,恐生变故。况且,朝廷也需尽快商议北境防务人选,以稳定大局啊……”

太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人死了就死了,军权必须立刻交回来!

灵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许多官员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萧北辰的反应。

然而,回答太子的,并非萧北辰的声音。

一个清冽、决绝,甚至带着一丝傲然的女声,从灵堂大门外传来,清晰地穿透了凝重的空气:

“林氏清雪,请见萧世子,呈退——婚——书!”

“哗——”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灵堂内彻底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惊愕地回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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