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问道台前的"影帝″(1/2)

天还没亮透,陆清弦就睁开了眼。胸口那块残卷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慌。他躺在硬板床上,盯着漏风的屋顶,听着同屋杂役此起彼伏的鼾声,一动不动,像一具等待行刑的僵尸。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他翻身坐起,动作僵硬。摸了摸袖中那小小的、要命的油纸包,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是生是死,就看今天了。”

青云峰,问道台。高悬于主峰之巅,云海之上,白玉铺就,可纳万人,是青云门最重要的讲道场所之一。平日里云雾缭绕,唯有掌门开坛或重大庆典时,阵法开启,云开雾散,露出其庄严肃穆的全貌。

陆清弦随着杂役人流,顺着蜿蜒陡峭的山道向上爬。越往上,灵气越浓郁,压迫感也越强。周围是与他一样穿着灰扑扑杂役服的弟子,大多沉默,神情麻木,只有眼中偶尔闪过对高处的向往。更前方,是青色外门弟子服,再往前,是白衣内门弟子,如同泾渭分明的潮水,将问道台分割出等级森严的区域。

他选的位置很有讲究——最后排边缘,靠近一条通往侧后方小路的通道旁。这里相对不那么拥挤,身后是光滑的山壁,有块略凸起的、未经打磨的石头。位置不显眼,但又不在最角落。周围杂役不少,能形成“人证”和“背景板”。

站定,他微微垂眼,目光扫过全场。高台之上,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已端坐两侧蒲团,闭目养神。其中一位身穿赤红丹袍、面容古板的老者,尤其引人注目——赤炎真人,丹堂首席,以性情严苛、最重规矩闻名。陆清弦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移开目光。执法弟子们如标枪般立在广场四周边缘,目光如鹰隼,扫视着黑压压的人群。整个问道台,除了山风拂过衣袂的细微声响,落针可闻。

辰时三刻,九声浑厚悠长的钟鸣,自峰顶最高处的“警世钟”传来,声波涤荡,扫清了最后一丝杂音。所有人,无论内门外门杂役,尽皆屏息凝神,躬身肃立。

天际,一道青色遁光如长虹经天,划破云海,瞬息而至,落在高台中央。青光敛去,现出一位身着青色道袍、头戴玉冠、面容清矍、双目如古潭深井的中年道人。他没有散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压,但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自然,和谐,却又高远莫测。

青云门掌门,元婴大能,青玄真人。

“恭迎掌门真人!” 数万人齐声唱喏,声震云霄。

青玄真人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拂袖盘膝而坐。道音随即响起,不高亢,不激烈,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直抵心底。

“今日,讲炼气化神之要……”

陆清弦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仔细聆听。并非作伪,元婴大能讲道,字字珠玑,直指本源,对他这个刚刚窥见修炼门径的菜鸟而言,简直是天籁。青玄真人从灵气本质讲起,到如何引气入体,如何搬运周天,如何淬炼灵力,如何感应神魂……深入浅出,许多他修炼《混元一气诀》时模模糊糊的感悟,此刻豁然开朗。他甚至感觉停滞不前的修为瓶颈,都有了一丝松动。

但越是这样,他内心越是煎熬。一边是大道纶音,醍醐灌顶;一边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步步紧逼。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越发苍白——这倒正好符合他“抱病在身、强撑听道”的人设。

时间,在道音潺潺中流逝。日头渐高,已近午时。

陆清弦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悄悄运转《混元一气诀》,不是修炼,而是按照推演好的方式,刻意扰动体内气息。心脉处,属“火”的灵力被微微催动,升腾燥热;肾脉处,属“水”的灵力被刻意滞涩,下行不畅。一股虚火上涌的感觉冲上头顶,让他真的开始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耳鸣,脸颊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同时,连日“表演”的疲惫,加上此刻真正的精神紧张,让他眼底布满血丝,呼吸也略微粗重。

“就是现在……”

当日晷的影子即将指向午时三刻的刻度时,陆清弦动了。

他先是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稳。然后用左手扶住额头,眉头紧皱,露出一副“强忍不适”的表情。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就像任何一个身体不适又强打精神的人会做的那样。扶额的同时,他右手缩在袖中,指甲以极轻微、极快的速度,划破了袖内夹层中那个油纸包的一角。

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灰褐色粉末,顺着他的袖口滑落,飘洒在他身前半步的地面上。他站的位置靠近山壁,有细微的山风从背后通道吹来,恰好将这几乎无味的粉末气息,卷向他口鼻的方向。他“不经意”地、深深地、带着疲惫地吸了一口气。

粉末入鼻,带着一丝极淡的、草木灰般的味道。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深沉倦意,混合着之前气血上涌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这倦意并非让人立刻昏死,而是如同温水煮青蛙,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意志,让人只想放下一切,沉入最黑暗、最安宁的梦乡。

陆清弦心中警铃大作,拼命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向高台,看向那讲述大道的身影,但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重。视线开始模糊,青玄真人的身影在眼中化作一团柔和的光。道音依旧在耳畔回响,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变得遥远而飘渺。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后倾,恰好靠在了身后那块凸起的石头上。石头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背部传来,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倚靠感”和“安心感”。他最后“挣扎”了一下,脖颈似乎还想挺直,但终究无力地垂落,脑袋歪向一侧,靠在了石壁上。

呼吸,变得绵长。起初只是比平时略深,略缓。在极度寂静、只有道音回荡的问道台上,这细微的变化,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几息之后,呼吸声渐渐加重,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从鼻腔深处发出的、轻微的阻塞音。像是什么东西在狭窄的管道里轻轻摩擦。

然后——

“呼……”

一声悠长的、带着些许颤音的呼气声,从他微张的口中发出。声音其实不大,但在那落针可闻、万众屏息的庄严道场里,却清晰得刺耳!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以陆清弦为中心,半径三丈内的弟子,几乎同时身体一僵,愕然转头。当他们看到后排那个靠着石壁、脑袋歪倒、双目紧闭、胸口规律起伏,并且正发出均匀……不,是越来越响亮的呼吸声的灰衣杂役时,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混合了荒谬和愤怒的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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