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边城血与未央月(1/2)

永和十七年,秋,大晏王朝北境,平凉郡。

塞外的风裹挟着砂砾和枯草的腥气,呜咽着掠过城墙垛口,将那面残破的“晏”字军旗扯得猎猎作响。夕阳正以一种近乎惨烈的姿态向西沉坠,将天际的云霞染成一片秾丽的赤红,连带下方那片雄踞于苍茫大地之上的边陲坚城——朔风城,也仿佛被泼上了一层凝固的鲜血。

沈青崖按着腰间那柄制式横刀的刀柄,默然立于城墙之上,眺望着远方那片被落日余晖浸染得如同燃烧起来的戈壁。他身姿挺拔如松,穿着普通戍卒的皂色军服,风尘仆仆,却难掩眉宇间那股与周遭军汉迥异的清俊之气。年仅十八,眼神却已沉淀了超越年龄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来到这朔风城已近半年,从最初那个骤然从云端跌落、惶然不知所措的太傅府公子,到今天这个能熟练执戈巡夜、与粗豪边军勉强打成一片的小卒“沈崖”,其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家族巨变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他只能将这一切死死压在心底,如同蛰伏的兽,等待着一个渺茫的机会。

“看什么呢,沈小子?眼珠子都快掉到关外去了!”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同伍的老兵赵铁柱,黝黑的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沟壑,此刻正咧着嘴,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沈青崖收回目光,脸上挤出一丝符合当下身份的、略带些憨厚的笑:“柱哥,没啥,就是觉得这天色……红得有些疹人。”

“嘿,这算啥?”赵铁柱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边军老油子的神秘,“老子在边关待了十几年,见过的怪事多了去了。天象异常,非福即祸。听说啊,北边那些狼崽子最近又不老实了,斥候回报说看到大队骑兵在百里外晃荡。”

沈青崖心中微微一凛。他虽身处底层,但凭借着自幼受到的熏陶和刻意留心,对局势自有判断。大晏承平已久,武备渐弛,北狄觊觎中原富庶,寇边扰境是常事,但若真集结大队人马,恐怕所图非小。父亲生前……便曾多次上书,痛陈边患,却反被政敌攻讦为危言耸听,沽名钓誉。

想到父亲,他胸口一阵闷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数骑快马如旋风般冲至城下,马上骑士身背赤色令旗,正是军中传递紧急军情的塘骑。

“急报!八百里加急!开门!”为首的骑士声音嘶哑,高举着一枚密封的铜管。

城门守军验过凭证,急忙放下吊桥。沉重的城门开启一条缝隙,几名塘骑立刻策马涌入,马蹄铁敲击在青石板路面上,溅起一溜火星,径直朝着城中心的节度使府衙狂奔而去。

城头上的戍卒们都被这动静吸引,纷纷引颈张望,低声议论起来。

“看见没?”赵铁柱用胳膊肘捅了捅沈青崖,面色凝重了些,“肯定是出大事了。寻常军报,可用不着八百里加急。”

沈青崖默然点头,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冷静。这朔风城,乃至整个平凉郡,恐怕要起风浪了。只是不知,这场风浪,会将他这叶飘萍卷向何方?

夜色渐浓,朔风城并未因那份紧急军报而立刻陷入混乱,反而呈现出一种暴风雨前的诡异宁静。轮值时间到,沈青崖与赵铁柱等人交了班,沿着熟悉的街道,朝着位于城西角落的简陋营房走去。

他并未住在军营大通铺,而是用身上仅存的一点碎银,租住了靠近城墙根的一处废弃小院的偏房。这里清静,便于他暗中做一些事情——比如,温习家中带出的、仅存的几卷书,以及……练习家传的呼吸吐纳之法。父亲沈泓,不仅是当世大儒,太傅之尊,于武道一途亦有不凡造诣,只是鲜为人知。沈青崖自幼根基打得极牢,这半年来虽无明师指点,依靠自行苦修,倒也未曾完全放下。

刚走到巷口,他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太静了。

平日这个时辰,附近总有几家住户亮着灯火,偶有孩童哭闹、夫妻拌嘴之声。但今夜,整条小巷漆黑一片,死寂得如同坟墓。空气中,隐隐飘荡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沈青崖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如同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贴向小院的土坯墙根。他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院内的动静。

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棂发出的“呜呜”声。

他不再犹豫,足尖轻轻一点,身形如狸猫般翻过低矮的院墙,落入院内。月光凄清,勉强照亮了院中的景象——一切如常,他晾晒的旧衣仍在绳上晃动,水缸也完好无损。

但血腥味,正是从他居住的那间偏房里传出的!

沈青崖缓缓抽出横刀,刀身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一抹寒芒。他一步步挪到门边,门是虚掩着的。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刀尖挑开房门!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门外透入的月光,可以看见一个黑影蜷缩在角落的草铺上,发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谁?”沈青崖低喝,横刀前指。

那黑影似乎被惊动,挣扎着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是一张陌生的、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年纪约莫三十许,眼神涣散,但眉宇间依稀可见一股剽悍之气。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胸口处的衣物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

“水……水……”那人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沈青崖没有立刻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屋内。确认再无他人后,他才迅速返身将房门掩上,却没有点灯。他走到水缸边,用破碗舀了半碗水,递到那人唇边。

那人贪婪地喝了几口,喘息稍平,涣散的眼神凝聚起一丝光芒,死死盯住沈青崖:“你……就是沈青崖?沈太傅的幼子?”

沈青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他已经半年未曾听人提起!在这朔风城,他只是戍卒“沈崖”!

“你是谁?”沈青崖的声音冷得像冰,手中的横刀已然抵住了那人的咽喉。

黑衣人惨然一笑,并未反抗,反而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件物事。那是一只小小的、色泽温润的羊脂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简单的青崖白石纹样——这是沈青崖周岁时,父亲亲手为他系上的贴身之物,半年前家族突变那夜,在混乱中失落了!

“我……我是你父亲的门生,旧部……陈……”黑衣人气息微弱,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京城……来了……清洗令……要……要斩草除根……平凉郡……节度使府……已接密旨……你……快走……”

沈青崖如遭雷击,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清洗令!斩草除根!虽然早有预感这一天可能会来,但当它真正降临时,那股彻骨的寒意和汹涌的恨意依旧几乎将他吞噬。

“谁下的令?”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宰……宰相……林……承岳……”黑衣人眼神开始涣散,声音越来越低,“他们……还派了……‘影煞’……快……走……”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最后一口气已然断绝。那双圆睁的眼睛里,凝固着无尽的担忧与未尽之言。

沈青崖僵在原地,握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指尖冰凉。玉佩上传来的微弱暖意,与他心头的冰冷形成残酷的对比。

宰相林承岳!那个在朝堂之上与他父亲分庭抗礼、最终凭借构陷将沈氏一族打入万丈深渊的元凶!竟然连他这最后一个“已死”之人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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