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暗流汹涌,洛城迷雾(1/2)
山道崎岖,夜色如墨。
沈青崖一行十一人舍弃官道,策马钻入太行山东麓的蜿蜒山径。这里人迹罕至,只有猎户和樵夫踩出的窄小路径,在嶙峋山石和茂密林木间时隐时现。
“参军,这条路能通真定府吗?”一名叫王二的年轻士卒紧跟在沈青崖马后,有些担忧地问道。山风呼啸,将他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
“能。”沈青崖简短答道,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黑暗,“绕过前面的山梁,有一条溪谷,沿溪谷向东,天明前应该能到真定府西边的山口。这条路虽然难走,但胜在隐蔽。”
这是他事先研究舆图时记下的一条备用路线。原本是为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赵铁柱在队伍中段压阵,不时回头张望,警惕可能出现的追兵。其余士卒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手控缰,一手按着兵器,在颠簸的山路上艰难行进。
山路确实难行。马蹄不时打滑,有两次差点将骑手掀下马背。众人不得不放慢速度,有时甚至需要下马牵行。但没有人抱怨,经历过客栈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所有人都明白,安全比速度更重要。
沈青崖一边控马,一边在心中快速复盘。刺客出现得太快,说明自己的行踪暴露得也很早。问题出在哪里?是兵部签发公文时泄露了路线?还是沿途驿站有韩党眼线?抑或是……自己队伍中有内鬼?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身后十名锐士营士卒。这些人都是他亲自挑选、训练数月的精锐,忠诚度应该没有问题。但人心难测,尤其是在韩党庞大的势力网和金钱诱惑下。
他暂时压下疑虑,当前首要任务是安全抵达真定府,与灰鸽会合。
约莫一个时辰后,众人翻过一道山梁,果然看到下方有一条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溪流。溪谷相对平坦,虽然依旧狭窄,但比山脊好走许多。
“沿溪走,注意脚下。”沈青崖低声下令。
众人精神一振,牵马下到溪谷,沿溪边较为干燥的地带向东行进。溪水潺潺,掩盖了马蹄声和人语,反倒提供了一层天然掩护。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山区,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前方隐约可见官道的轮廓,更远处,真定府城墙的阴影在地平线上若隐若现。
“在此休整半个时辰,喂马,进食,检查装备。”沈青崖勒住马,沉声道。连续一夜的紧张赶路,人和马都已疲惫。
众人依言下马,寻了处背风的洼地,取出干粮和水囊,默默进食。马匹也卸下鞍鞯,啃食着地上的枯草。
沈青崖靠在一块岩石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四周的一切声响。远处官道上偶尔有车马经过的声音,更远的真定府方向传来隐约的鸡鸣犬吠。一切似乎正常。
但他心中的警惕丝毫没有放松。韩党既然能精准地在客栈设伏,就绝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的路,恐怕每一步都要如履薄冰。
半个时辰后,天色微亮。沈青崖下令重新上路。他们没有直接进入真定府城,而是绕到城西十里外一处名为“龙泉驿”的小驿站。
这是出发前与灰鸽约定的备用联络点之一。驿站规模很小,只有几间房舍,主要为过往传递紧急公文的驿卒提供换马歇脚之处。
沈青崖让赵铁柱带大部分人在驿站外树林中隐蔽等候,自己只带王二,扮作寻常商旅,走进驿站。
驿站内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老驿丞在柜台后打盹。见有人进来,老驿丞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店只供驿卒歇脚,不接待寻常客人。”
沈青崖上前,按照约定暗语道:“老丈,我有一批山货要从西山运来,听说您这儿能帮忙联系车马?”
老驿丞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上下打量了沈青崖一眼,慢吞吞道:“山货?什么山货?西山最近可不太平,听说有猛兽出没。”
“正是听说有猛兽,才想找熟悉路况的帮手。我运的是药材,急需送往洛阳。”沈青崖对答如流。
暗语对上了。老驿丞脸色稍缓,压低声音:“后院东厢房,有人等您。”说完,又恢复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再理会他们。
沈青崖示意王二在门口守着,自己独自走向后院。
后院比前堂更显破败,几间厢房门窗紧闭。沈青崖走到东厢房外,轻轻叩门三下,两长一短。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陌生而精悍的面孔。对方警惕地看了看沈青崖,侧身让他进去,随即迅速关上门。
屋内陈设简单,灰鸽正坐在桌旁,桌上摊开着一张简易地图。见沈青崖进来,灰鸽立刻起身:“公子,您没事吧?我们接到消息,说你们在途中遇袭。”
“无碍。”沈青崖摆摆手,走到桌边,“情况如何?洛阳那边有什么进展?”
灰鸽指着地图道:“公子,事情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先行小队已分批潜入洛阳,初步探查发现,洛仓守备异常森严,进出都要经过严格盘查,尤其是最近半个月,几乎只出不进。我们的人尝试接近,差点被发现。不过,我们通过其他渠道,弄到了一些洛仓近三个月的出库记录副本。”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沈青崖:“记录显示,从八月至今,洛仓共出粮一百二十万石,其中调拨北疆军粮八十万石,京师太仓三十万石,地方赈济十万石。这数字看似正常,但问题在于,同期洛仓的入库记录,只有不到七十万石!差额高达五十万石!而且,这七十万石的入库,时间集中在九月之前,九月之后,几乎没有大宗漕粮入库!”
沈青崖快速翻阅着册子,脸色越来越沉。五十万石的差额!这足以支撑北疆大军近两个月的消耗!如果漕运真的断了,按照这个消耗速度,洛仓现有的存粮恐怕支撑不到年底!
“漕运司那边有什么说法?”沈青崖问。
“漕运司对外宣称,因淮河水患和部分河段疏浚,漕船延误,预计十月底前能恢复。但据我们潜伏在运河沿线的人回报,所谓的‘疏浚’工地,根本看不到多少民夫和船只,更像是故意设置的关卡。而且,”灰鸽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发现,有些本该北上的漕船,在进入山东境内后,就改道去了别处。”
“改道?去了哪里?”
“目前还不确定,但方向似乎是……往西。”
“西?”沈青崖眼中寒光一闪。往西,那是山西、陕西的方向,再往西就是……河西走廊?黑狼部?
这个联想让他脊背发凉。如果韩党不仅侵吞漕粮,还将粮食暗中转运到可能资敌的方向,那就不只是贪腐,而是叛国!
“有证据吗?”沈青崖沉声问。
“还没有直接证据。那些改道的船只伪装得很好,卸货地点也很隐蔽。我们的人正在设法追踪。”灰鸽道,“另外,我们在洛阳城内发现,几家大粮店最近在暗中高价收购粮食,来源不明。而城外的灾民却在增多,据说是因为今年豫西旱情严重,秋收不佳。”
沈青崖冷笑:“旱情严重,秋收不佳,粮店却在囤积居奇……这戏码倒是老套,却总是有效。看来,有人是想制造粮荒,抬高粮价,大发国难财,甚至可能进一步引发民变,转移朝廷对漕运问题的注意力。”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缝望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思绪飞转。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漕粮短缺不仅是事实,而且缺口巨大。背后涉及的,可能是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贪腐、囤积、甚至可能通敌。而韩党,很可能就是这个网络的核心或重要保护伞。
皇帝派自己来,真是给自己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仅凭密旨和少量人手,要撼动这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谈何容易?
但他没有退路。
“薛重派来的人,联系上了吗?”沈青崖问。
“赵无咎千户昨日已抵达真定府,目前在城东的‘悦来客栈’落脚。他带了二十名皇城司精锐,都是好手。按照薛指挥使的吩咐,他们明面上不会与公子接触,只在暗中保护和协助,关键时刻才会现身。”灰鸽答道。
“告诉他们,我需要洛仓内部人员的详细背景资料,尤其是仓大使、副使、账房等关键职位的人员名单、履历、社会关系,越详细越好。另外,我需要一份洛阳及周边州县主要粮商、漕帮头目、与漕运相关官员的名单和关系图。”沈青崖快速吩咐,“还有,让我们的人盯紧户部右侍郎潘仁清在洛阳的亲属和门生故旧,看他是否与这边有直接联系。”
“是!”灰鸽一一记下。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沈青崖问。
“公子,官道已经不安全。我建议走小路,经赞皇、临城、内丘,绕开主要城镇,从南面进入洛阳地界。虽然多花两三天时间,但更隐蔽。沿途我们都有眼线接应。”灰鸽在地图上指出一条路线。
沈青崖看着地图,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你先行一步,安排接应。我们休整半日,午后出发。”
“公子,还有一件事。”灰鸽迟疑了一下,“萧小姐从京城传来最新消息,说韩貂寺以‘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为由,向陛下提出了致仕的请求。”
“致仕?”沈青崖一愣。韩貂寺此时提出致仕?以退为进?还是真的感觉到危机,想暂避锋芒?
“陛下如何回应?”
“陛下挽留了,但态度似乎并不坚决。朝中有不少官员上疏,或赞同韩相爷颐养天年,或恳请陛下挽留重臣,争论不休。另外,”灰鸽低声道,“萧小姐说,京城粮价这几日又涨了一成,虽然官府严令平抑,但效果有限。有流言说,是因为北疆战事吃紧,征调了大量军粮。还有流言说……说北靖王拥兵自重,耗费无度,才导致京城缺粮。”
沈青崖心中一沉。果然是这套组合拳:韩貂寺以退为进,试探皇帝态度,同时制造舆论压力,将粮价上涨的矛头指向北靖王和北疆战事,转移人们对漕运问题的关注。好一招釜底抽薪、祸水东引!
“告诉望舒,京中流言不必过于在意,但要小心有人借此生事,对王府不利。粮价问题,让她继续暗中调查,看看哪些粮商在带头涨价,背后有没有韩党的影子。”沈青崖沉声道,“另外,提醒她注意安全,我怀疑韩貂寺此举可能也是在麻痹我们,暗中会有其他动作。”
“是!”灰鸽领命,收拾好地图和册子,迅速从后门离开。
沈青崖又在厢房中静坐了片刻,整理思绪,然后才起身走出。
回到前堂,老驿丞还在打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沈青崖留下一点碎银,带着王二悄然离开驿站。
与赵铁柱等人会合后,沈青崖下令在林中继续隐蔽休整,午后出发。他简单向赵铁柱说明了接下来的路线和注意事项,但没有透露与灰鸽会面的具体内容。
午后,天气转阴,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山风带着湿冷的寒意。
沈青崖一行重新上路,按照灰鸽规划的路线,避开官道,在丘陵和乡间小径间穿行。这条路果然隐蔽,整整一个下午,只遇到几个樵夫和零星的农户。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赞皇县境内一处偏僻的山村。灰鸽安排的眼线——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货郎,早已等在村口,将他们引到村尾一处闲置的农家院落安顿下来。
货郎送来热食和草料,低声告知沈青崖:今天白天,官道上多了不少盘查的官兵,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另外,真定府通往洛阳的主要路口,都增设了关卡,盘查比以往严格许多。
沈青崖心知肚明,这是在找他们。韩党的反应很快,封锁了主要通道。幸亏他们走了小路。
“从这里到临城,还有没有其他隐蔽路线?”沈青崖问货郎。
货郎想了想:“有一条猎户走的老路,翻过西边的野狐岭,能直接插到临城北面的山区,但路很险,骑马恐怕不行,得步行。”
步行?沈青崖看了看身后的十名士卒和马匹。步行会大大拖慢速度,而且丢弃马匹,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机动性会大大降低。
“马匹能通过吗?”沈青崖问。
“有些地段要牵着走,有些陡坡可能得过。”货郎不确定地说。
沈青崖权衡利弊。走大路,风险太高;走这条猎户小路,虽然慢且艰苦,但更安全。而且,对方很可能想不到他们会走如此艰险的路线。
“就走野狐岭。”沈青崖下定决心,“你给我们带路,价钱好说。”
货郎连连摆手:“不敢要钱,上头有吩咐,一切听公子安排。我熟悉那段路,明天一早我带你们过去。”
当夜,众人在农家院落中歇息。沈青崖安排了轮流守夜,自己则和衣靠在墙角,闭目调息。连续赶路和高度警惕,消耗不小,他必须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夜深人静,山村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沈青崖看似入睡,实则六识清明,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约莫三更时分,他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乎在村外停了下来。
沈青崖倏然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村外小路上,影影绰绰来了七八骑,都穿着深色衣服,看不清楚貌。他们在村口停下,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两人下马,朝村里摸来。
不是官兵打扮。是韩党派来的杀手?还是当地的匪类?
沈青崖迅速判断形势。对方人数不多,但来意不明。这个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他们住的院落又在村尾,相对隐蔽。但如果发生打斗,很难不惊动村民。
他轻轻唤醒赵铁柱和王二,低声吩咐几句。两人会意,悄然叫醒其他士卒,各自拿起兵器,埋伏在院门和围墙后。
两名黑衣人摸到院落附近,停下脚步,似乎在观察。片刻后,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准备翻墙而入。
就在他们双手搭上墙头的瞬间,院内突然响起一声低喝:“动手!”
数道黑影从墙后暴起,刀光剑影瞬间笼罩了两名黑衣人!与此同时,院门猛地打开,赵铁柱带着三人直扑村口那几骑!
事发突然,两名翻墙的黑衣人猝不及防,一个照面就被打落墙头,按倒在地。村口的几骑见状,发出一声呼哨,竟然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追不追?”赵铁柱问。
“不必,穷寇莫追。”沈青崖从屋内走出,示意将两名俘虏带进来。
两名黑衣人被五花大绑,押到沈青崖面前。借着昏暗的油灯光,沈青崖看清这是两个面貌普通的汉子,三十上下,眼神凶悍,此刻虽然被擒,却并无太多惧色,反而带着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厉。
“谁派你们来的?”沈青崖冷冷问道。
两人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拒不回答。
沈青崖也不生气,示意赵铁柱搜身。从两人身上搜出了一些碎银、火折子、匕首,还有两块黑色的木牌。木牌入手沉甸甸,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背面刻着数字:七、十三。
“鬼煞牌?”旁边的货郎看到木牌,脸色一变。
“你知道这是什么?”沈青崖看向货郎。
货郎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公子,这是‘黑煞帮’的标识。‘黑煞帮’是活跃在河北、河南一带的悍匪,心狠手辣,打家劫舍,绑票勒索,无恶不作。官府剿过几次,都没能根除。他们怎么盯上这里了?”
黑煞帮?悍匪?沈青崖眉头微皱。韩党应该不至于动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土匪来对付自己,除非……是想借刀杀人,或者制造混乱?
“你们黑煞帮,为何夜探此村?”沈青崖再次问两名俘虏。
其中一人啐了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废话!”
沈青崖眼神一冷,对赵铁柱使了个眼色。赵铁柱会意,上前一步,抓住那人的左手小指,用力一掰!
“咔嚓!”清脆的骨折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啊——!”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额头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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