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御前对奏,惊雷暗藏(1/2)

传旨太监引着沈青崖,一路穿过重重宫禁,最终并未前往皇帝日常理政的武英殿或养心殿,而是来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暖阁——毓庆宫。

毓庆宫乃皇帝读书、召见近臣之所,布置清雅,不似正殿那般威严肃穆。在此召见,意味着此番谈话更具私密性,也说明皇帝欲谈之事颇为紧要,不欲张扬。

暖阁内,炭火融融,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承平帝身着常服,正坐在书案后翻阅奏章,面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侍立一旁的,除了两名眼观鼻鼻观心的内侍,就只有宰相韩貂寺与皇城司指挥使薛重。

沈青崖心中一凛。韩貂寺与薛重同时在场,这本身就意味着不寻常。他深吸一口气,趋步上前,于御前数步外跪倒行礼:“臣沈崖,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平身。”承平帝放下手中的奏章,抬起头,目光落在沈青崖身上,带着审视,“沈卿,可知朕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沈青崖起身,垂手恭立:“臣愚钝,请陛下示下。”他并未妄加猜测,态度恭谨。

承平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韩貂寺:“韩伴伴,你来说说。”

韩貂寺微微躬身,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陛下,近日有御史风闻奏事,言及沈参军在军之余,常与一些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往来,恐有不轨之嫌。陛下爱惜人才,特召沈参军前来问询,以明是非,亦是保全之意。”

果然来了!弹劾虽迟但到,而且直接在这御前对质中抛出。沈青崖心念电转,韩貂寺这是想借皇帝之手敲打自己,甚至坐实罪名。

“哦?沈卿,可有此事?”承平帝看向沈青崖,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青崖神色坦然,拱手道:“回陛下,臣蒙陛下天恩,得中武举,授职军中,日夜所思,皆是如何练兵备战,报效朝廷,何敢与来历不明之人往来?此等指控,实属子虚乌有,望陛下明察。”

“子虚乌有?”韩貂寺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沈参军言重了。御史风闻奏事,乃其职责所在。听闻前几日夜里,左军大营似乎有些不太平?沈参军值房附近,可有异动?”他这话问得巧妙,既点出“夜里”、“异动”,暗示掌握情况,又未直接指明,留有余地。

沈青崖心中冷笑,知道对方可能已从某些渠道得知了那夜黑衣人潜入之事,但未必清楚细节。他面不改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回相爷,营中近日确曾加强警戒,因陈继祖一案后,臣唯恐有余孽心怀不满,滋扰军营,故令锐士营加强了夜间巡哨。至于臣值房附近……并无特别异动,不知相爷所指为何?”

他将话题引向“陈继祖余孽”,合情合理,既解释了加强警戒的原因,又避开了黑衣人的具体问题。

韩貂寺眼神微凝,正要再言,一旁的薛重忽然开口:“陛下,臣以为,此事或有误会。沈参军自入军中以来,恪尽职守,训练士卒,揭发蠹虫,有功于朝廷。些许风闻,无凭无据,恐是有人见沈参军年轻有为,心生妒忌,或因其揭发陈继祖而挟私报复,故意构陷。皇城司近日亦收到类似流言,经查,多源于与陈继祖有旧之人散播。”

薛重这番话,旗帜鲜明地为沈青崖辩护,并将矛头指向了“陈继祖余孽”和“挟私报复”,直接与韩貂寺隐隐维护的“御史风闻”针锋相对。

承平帝目光在韩貂寺和薛重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回沈青崖身上,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沈卿,陈继祖一案,你居功至伟。然军中盘根错节,你初来乍到,便行此雷霆手段,可曾想过后果?可曾惧过报复?”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既是关心,也是试探。

沈青崖挺直脊背,朗声道:“回陛下,臣只知军中蠹虫不除,则军纪涣散,武备废弛,无以御外侮,保社稷!陈继祖贪渎军资,倒卖军械,损公肥私,证据确凿,其行径已触国法,更寒将士之心!臣既食君禄,见此不法,若因惧报复而隐忍不言,则愧对陛下信任,愧对这身戎装!至于后果……”他顿了顿,目光坚定,“臣既敢为,便无所惧!唯愿以一己之力,为陛下肃清军中积弊,纵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这番话,慷慨激昂,忠心可鉴,更暗合了皇帝整肃军纪、加强中央集权的心思。

承平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面上依旧平静:“忠心可嘉。然为将者,不仅需勇,更需谋。匹夫之勇,不可持久。你可明白?”

“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沈青崖躬身。皇帝这是在提醒他,光有忠心和勇气还不够,需要智慧和策略。

“嗯。”承平帝点了点头,似乎对沈青崖的回答还算满意。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沈卿,你来自江南,对漕运之事,可有了解?”

来了!沈青崖心中一紧,面上却露出思索之色:“臣祖籍金陵,自幼耳濡目染,对漕运略知一二。漕运乃南粮北调之命脉,关系京城及北疆军民衣食,至关重要。”

“近日朕听闻,运河沿线似有不靖,漕船延误,洛仓存粮消耗颇巨。你对此,有何看法?”承平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沈青崖。

沈青崖心跳微微加速。皇帝果然已经注意到了漕运问题!他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知情?还是想听听来自“江南”且“略知一二”的自己的看法?

他快速权衡利弊。此刻若完全装糊涂,固然安全,但可能错过在皇帝面前展现价值、甚至影响决策的机会。若透露太多,又可能暴露“青崖阁”的调查,引火烧身。

他选择了折中,谨慎答道:“陛下,臣离乡日久,近期漕运详情确不知晓。然据臣所知,往年此时,正是漕运繁忙之季,江南新粮入仓,补充库存,以备冬春之需。若漕船延误、洛仓消耗过巨,确非吉兆。此等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轻则粮价波动,民心不安;重则影响北疆军需,动摇国本。需得朝廷高度重视,查明原因,速做处置。”

他既承认了问题的严重性,又表明自己不知详情,将处置的责任推回给朝廷,同时暗示了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

承平帝沉默片刻,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消化沈青崖的话,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韩貂寺忽然开口:“陛下,漕运之事,自有户部、漕运司专理。今岁淮河水患,确对漕运有所影响,漕运司已加紧疏浚,并严令各仓节约支用。些许延误,当在可控之内。沈参军久在军营,对此等事务,恐是道听途说,难免夸大。”他试图轻描淡写,将问题归咎于天灾和“道听途说”。

薛重却冷冷道:“韩相爷,淮河水患年年皆有,何至于令洛仓存粮消耗过半?据皇城司所获零星情报,今年漕粮入库,较往年锐减近四成!且运河沿线闸口‘检修’频仍,漕船‘事故’迭出,其中恐非天灾那么简单!臣以为,当立刻派得力干员,彻查漕运各环节,揪出蠹虫,追回损失,否则……”他看了沈青崖一眼,意味深长,“恐真如沈参军所言,动摇国本!”

薛重这番话,几乎是将“青崖阁”查到的核心数据和疑点直接捅了出来!虽然他说是“皇城司所获零星情报”,但沈青崖心知肚明,这很可能是在借自己的调查成果向皇帝施压,同时也是一种试探——看皇帝的反应,也看沈青崖是否会补充或反驳。

暖阁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韩貂寺脸色微沉:“薛指挥使,无凭无据,岂可妄言漕粮锐减、存粮消耗过半?此等言论,若传扬出去,必致人心惶惶!漕运关乎国计民生,数字必须确凿!皇城司虽有侦缉之权,亦不可听信片面之词,扰乱朝局!”

“是否片面之词,查过便知!”薛重寸步不让,“陛下,臣请旨,由皇城司会同户部、漕运司,立即对洛仓及运河沿线关键节点进行突击核查!若臣所言有虚,甘受责罚!若确有硕鼠蠹虫侵吞国帑、祸乱漕运,则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两人在御前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

承平帝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显然听进去了薛重的话,而且对漕运问题的高度重视,超出了沈青崖的预期。

“够了。”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漕运之事,朕自有计较。”他看向沈青崖,“沈卿,你既提及此事可能动摇国本,可有具体建言?”

沈青崖知道,这是皇帝在给他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后的考验。他必须说出有分量的话,否则之前的表现可能前功尽弃。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臣愚见,当前首要,乃在一个‘快’字!”

“哦?快在何处?”承平帝问。

“一快核查。当立即派遣绝对可靠、与漕运利益无关之重臣或内廷亲信,秘密前往洛仓及运河要害处,核实存粮及漕运实情,掌握确凿数据,避免下面欺瞒。”沈青崖顿了顿,“二快补缺。无论原因如何,当务之急是填补漕粮缺口。可令江南周边富庶州府,紧急调拨存粮,经陆路或海路(若有条件)火速北运,同时严查各地官仓,防止有人趁机囤积居奇。三快究因。若查明确有人祸,则无论涉及何人,务必严惩,追回赃款赃物,以正国法,以安民心,更可杀一儆百,震慑后来者!”

他提出的“三快”,环环相扣,既有应急措施,又有长远整顿,思路清晰,切中要害。

承平帝听罢,眼中终于露出明显的赞赏之色,抚掌道:“好!快核查,快补缺,快究因!沈卿虽年轻,见识却不凡!此三策,甚合朕意!”

韩貂寺脸色更加难看,却不好再直接反驳。

薛重也微微点头,看向沈青崖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沈卿。”承平帝看着沈青崖,缓缓道,“你既有此见识,朕便给你一个机会。漕运核查之事,关系重大,寻常官员恐难当此任,亦难保不被渗透。朕欲派你,以巡边察看军械粮草为名,暗中前往洛阳一带,协助……薛重,调查洛仓及漕运实情。你可敢接此重任?”

此言一出,不仅沈青崖心中一震,韩貂寺和薛重也面露讶色。

让沈青崖去?一个从六品的昭武校尉,武状元出身,虽有见识,但资历浅薄,更无调查经济案件的经验!皇帝此举,实在出人意料!

但沈青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第一,自己“资历浅”,在漕运系统没有根基,不容易被收买或牵绊;第二,自己刚扳倒陈继祖,证明了对皇帝的忠诚和办事能力;第三,自己与韩党已有嫌隙,调查时不易手软;第四,以“巡边察看军械粮草”为名,可以掩人耳目,降低韩党警惕;第五,让自己与薛重合作,既能借助皇城司的力量,也能让薛重有所制衡——毕竟,自己并非薛重的嫡系。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次巨大的机遇!若能办好此事,不仅能在皇帝心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更能获得插手国家经济命脉、打击韩党核心利益的机会!

风险同样巨大。漕运系统水深无比,涉及利益盘根错节,韩党必会千方百计阻挠破坏,甚至可能直接下杀手。自己远离京城和军营,孤身(实则有“青崖阁”暗中协助)深入虎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电光火石之间,沈青崖已做出决断。他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臣,沈崖,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查明真相,肃清漕弊!”

“好!”承平帝站起身来,“朕赐你密旨一道,便宜行事。一应所需,可向薛重提请协助。记住,此事机密,除在场之人,不得泄露!若有需要,可凭密旨,调动当地驻军少量人马协助,但需谨慎。”他看向薛重,“薛重,沈崖此行,由你总揽协调,务必保证其安全,并全力配合调查!”

“臣,遵旨!”薛重躬身领命,看向沈青崖的眼神,意味难明。

韩貂寺低垂着眼帘,看不清表情,但袖中的手指,已然捏紧。

“沈卿,你且回去准备,三日后秘密出发。退下吧。”承平帝挥了挥手。

“臣告退!”沈青崖再次行礼,缓缓退出暖阁。

走出毓庆宫,深秋的冷风吹在脸上,沈青崖却感到一阵燥热。手中仿佛还残留着接旨时的那份沉重与悸动。

漕运……洛仓……皇帝密旨……这突如其来的重任,将他推向了更广阔、也更凶险的舞台。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军营中的武进士,他将真正踏入大晏王朝权力斗争的核心漩涡,与那些掌控着国家命脉的庞然大物正面交锋。

而他手中的筹码,除了皇帝的信任和一道密旨,便只有自己的智慧、胆识,以及……隐藏在暗处的“青崖阁”。

“沈参军。”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沈青崖回头,只见薛重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正站在廊下阴影中看着他。

“薛大人。”沈青崖拱手。

薛重走到近前,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他:“陛下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全赖陛下信任,薛大人提携。”沈青崖不卑不亢。

“提携?”薛重嘴角扯出一丝说不清意味的弧度,“沈崖,你可知此去凶险?漕运这块肉,多少人盯着,多少人靠着它吃饭?你这一去,便是要砸了无数人的饭碗,断了无数人的财路!韩貂寺不会坐视,那些依附于他的粮商、漕霸、贪官污吏,更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洛阳,可不是左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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