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殿前风雷,龙虎初会(2/2)

“嗯。”韩貂寺重新闭上眼睛,“沈崖之事,便依文若之计。殿试之上,不必为难他,甚至可以适当‘帮衬’一二。至于薛重那边……盯紧点。咱家倒要看看,这条陛下养的恶犬,还能嚣张到几时。”

“是!”曹谨与柳文若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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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殿试之期。

这一日,天未破晓,沈青崖便已起身。萧望舒亲自为他整理衣冠。今日他未着举子服饰,而是一身御赐的进士候选袍服,青底斓边,庄重而不失英武。

“一切小心。”萧望舒为他系好腰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臂,轻声叮嘱。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四个字。

沈青崖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握,随即松开:“等我回来。”

没有更多言语,彼此的眼神已传达了一切信任与牵挂。

宫门外,通过复试的三十名武进士候选早已齐聚。众人皆神色肃穆,难掩激动与紧张。今日之后,他们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

沈青崖在人群中看到了孙猛。孙猛也看到了他,眼神复杂,哼了一声转开视线。其余人中,也有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敌意。

宫门缓缓开启,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众人鱼贯而入,走过漫长的宫道,来到举行殿试的武英殿前广场。

广场之上,禁军肃立,甲胄鲜明,杀气森然。高台之上,龙椅空悬,两侧已设好文武百官席位。气氛庄严肃穆,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陛下驾到——!”随着司礼太监一声高亢的唱喏,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只见一队仪仗缓缓而来,黄罗伞盖之下,大晏王朝的皇帝——承平帝,在内侍宫女的簇拥下,登上了高台龙椅。

沈青崖随着众人跪拜行礼,眼角余光快速扫过高台。皇帝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长期操劳的倦色,但一双眼睛却依然锐利有神,顾盼之间自有帝王威仪。他身侧侍立着数人,其中便有宰相韩貂寺,以及身着飞鱼服的皇城司指挥使薛重。韩貂寺面色平静,眼帘微垂,仿佛万事不萦于心。薛重则站得笔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台下众举子,在沈青崖身上停留了一瞬。

“平身。”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谢恩起身,垂手肃立。

承平帝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三十名英气勃勃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开口道:“今日殿试,乃为国选材。尔等皆是我大晏俊杰,望尔等竭尽所能,展露所学,报效朝廷。”

“谨遵圣谕!”众人齐声应道。

殿试正式开始。

第一项,依旧是文试。不过殿试文试与初、复试不同,并非默写经书,而是由皇帝亲自出题策问。题目写在黄绢之上,由太监当众宣读:

“问:北疆黑狼部犯境,河西军新挫,朝中于战和、主将、粮饷皆有争议。尔等既习兵事,试言当此局势,朕当何以决之?何以战之?何以和之?”

此题一出,不少武进士候选脸色微变。这题目极大,涉及战略、政略、人事、后勤,几乎是模拟帝王决策!绝非寻常武人能轻易应对。

众人被引入殿侧临时设置的考案,开始作答。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沈青崖提笔沉吟。皇帝此问,看似征求对策,实则是在考察这些未来将领的战略眼光和政治素养。回答不能空泛,必须切中要害,但又不能过于锋芒毕露,触及敏感人事。

他略一思索,笔走龙蛇:

“臣以为,当此局势,战和之择,首在势,次在利,终在久。”

“黑狼部势大而来,其意在掠,非在占。我据坚城,耗其锐气,其势已渐衰。故此时言和,乃示弱于敌,徒长其骄,不可取。当以战迫和,以战止战。”

“何以战之?一曰固本。镇北关不可失,北靖王当褒奖,援军粮秣需源源不断,安定军心。二曰清内。‘莲台’逆党,勾结外敌,祸乱后方,当以雷霆手段铲除,绝其内应。三曰联外。河西冯仑,虽遭新挫,然老成宿将,根基未损,当速拨钱粮兵员助其重整,与陇右军互为犄角。待其恢复,可出偏师袭扰黑狼部侧后,断其粮道。四曰择机。待敌疲我盈,可令北靖王伺机出关逆击,不求大胜,但求再挫其锋。届时,黑狼部前有关隘难破,后有袭扰之忧,内部分赃不均必起纷争,其势必撤。我再遣使议和,可占主动。”

“何以和之?和非乞和,乃战之余韵。可许以互市,限以岁贡,划明边界,羁縻其部。然须明示:若再犯境,必兴王师,犁庭扫穴,绝不姑息!如此,战可扬国威,和可省民力,刚柔并济,方为长治久安之策。”

写罢,通读一遍,自觉已把握住“积极防御、伺机反击、以战迫和”的基调,既提出了具体方略(包括敏感的清剿“莲台”和支持冯仑),又未过于指摘具体官员,同时强调了最终决策权在皇帝手中(“待敌疲我盈,可令北靖王伺机出关”)。

一个时辰到,试卷被收走,由专人誊抄(防止笔迹被认出),呈送御览。

接下来是武试。殿试武试,并非简单比拼弓马,而是模拟实战演武。三十人被分为六组,每组五人,各领五十名禁军士兵(实为精锐扮演),在划定区域内进行攻防对抗。规则简单:夺取对方旗帜,或“击溃”对方大部分兵力者为胜。所用兵器皆为未开刃的演练之器,沾白灰为记。

这是对个人武艺、指挥能力、团队配合的全面考验。

沈青崖被分在了甲组,同组四人,竟无一人相识。而他们的对手乙组中,赫然有孙猛,以及复试时曾“配合失误”的其中两人!

这分组,显然并非完全随机。

沈青崖心下了然,却不露声色。他迅速观察同组四人,两人生得孔武有力,目光却有些游移;一人面容冷峻,沉默寡言;最后一人则面带微笑,主动向沈青崖拱手:“沈兄,久仰。在下陈平,此番演武,还望沈兄多多指点。”

“陈兄客气,互相照应。”沈青崖还礼,心中对这几人已有初步判断。

演武开始前,有片刻时间让各组自行商议战术。沈青崖那两名目光游移的组友迫不及待地开口,提出了一个颇为激进的全员突击、直取中军的方案。冷峻汉子皱眉不语。陈平则笑呵呵地看向沈青崖:“沈兄以为如何?”

沈青崖摇头:“不可。对方有孙猛等人,必知我等可能强攻,恐有防备。且地形开阔,强攻易被侧击。不如分兵。”

他快速在地上划出简易地形图:“我等可分三路。一路二十人,由王兄、李兄(指那两名激进者)率领,正面佯攻,吸引注意,但不可冒进,以牵制为主。一路十五人,由陈兄率领,迂回左侧疏林,伺机突袭其侧翼或后队。最后一路十五人,由赵兄(冷峻汉子)与我率领,潜行右侧洼地,直扑其旗帜所在。但此为虚招,若敌重兵守旗,则转而与陈兄合击其侧翼;若守备空虚,则速夺旗。”

这个方案虚实结合,多点开花,且将不太靠谱的两人放在了正面牵制的位置,相对稳妥。

冷峻汉子赵铭看了沈青崖一眼,点了点头。陈平笑道:“沈兄果然思虑周详,就依此计。”

那王、李二人虽有些不情愿,但见其他三人都同意,也只得应下。

演武开始!

果然如沈青崖所料,乙组采取了稳守反击的阵型,孙猛率领精锐居中,严阵以待。王、李二人率领的正面佯攻队伍刚一接触,便遭到顽强抵抗,前进不得。

左侧,陈平率领的迂回部队悄然接近,却被乙组布置的暗哨发现,顿时爆发小规模接触战。

而沈青崖与赵铭率领的十五人小队,凭借沈青崖敏锐的观察和赵铭出色的潜行技巧,竟真的悄无声息地穿过洼地,逼近了乙组旗帜所在!

那里只有不到十人守卫!

“冲!”沈青崖低喝一声,与赵铭率先冲出。两人皆是高手,身形如电,瞬间突入敌阵。沈青崖手中长棍(演练用)化作道道残影,精准点击在对手要害(沾白灰处),赵铭则刀法狠辣,配合默契。守卫措手不及,转眼间便被“击倒”大半。

眼看旗帜就要到手,斜刺里突然杀出一队人马,为首者正是孙猛!他竟在正面战况激烈时,亲自率领一支小队回援旗阵!

“沈崖!受死!”孙猛双眼通红,手中长枪毫无花哨,带着凄厉风声,直刺沈青崖胸口!这一枪又快又狠,虽是演练,但若被戳中,也足以让人骨断筋折!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曾围攻沈青崖的举子,也从两侧夹击而来!

危急关头,沈青崖却异常冷静。他脚下步法一变,身形如风中柳絮般飘忽,险之又险地避开孙猛致命一枪,手中长棍顺势横扫,荡开左侧袭来的刀影,同时左掌拍出,印在右侧举子肩头,将其震退!

但孙猛一枪落空,旋即变招,枪影如瀑,将沈青崖笼罩其中。另外两人也重整旗鼓,再次围攻。

赵铭被其他乙组士兵缠住,一时无法援手。

高台之上,皇帝微微前倾身体,目光落在战团中心。韩貂寺眼帘微抬。薛重则面无表情,手指却微微收紧。

沈青崖陷入三人围攻,局面似乎岌岌可危。但他步法精妙,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手中长棍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反击,必中要害,逼得对手手忙脚乱。

数合之后,沈青崖觑得一个破绽,长棍猛地点地,借力腾空,凌空一脚踢飞左侧举子手中刀,落地瞬间,长棍如毒蛇吐信,点中右侧举子手腕,使其兵器脱手。同时,他侧身拧腰,以毫厘之差避开孙猛刺向后心的一枪,反手一棍,精准地扫在孙猛腿弯!

孙猛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沈青崖的长棍已抵在他咽喉前三寸。

“孙兄,承让。”沈青崖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番激战并未消耗多少体力。

孙猛面如死灰。

而此刻,赵铭也已解决缠斗之敌。陈平那边也击溃了乙组侧翼,合围而来。乙组大势已去。

“甲组胜!”监考军官高声宣布。

全场目光聚焦于收棍而立的沈青崖身上。刚才那一连串行云流水的闪避、格挡、反击,尤其是最后凌空破局、一招制敌的惊艳表现,深深印在了每个人眼中。

皇帝眼中露出明显的赞赏之色,微微颔首。

韩貂寺依然平静。薛重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场演武,沈青崖所在甲组又胜一场,最终以两胜一负的成绩,位列演武第二名。

所有考核结束,已近黄昏。皇帝并未当场宣布名次,而是令众武进士候选暂且退下,归家等候旨意。

走出宫门,夕阳余晖将宫墙染成一片金红。沈青崖回望那巍峨的宫阙,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将正式踏入大晏王朝的权力场。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

刚回到宅邸,老钟便迎上来,低声道:“公子,下午有数拨人来访打探,都被老奴以公子赴殿试未归挡了。其中……有周文渊的人,似乎很急切。另外,皇城司那边也派人来过,留下了这个。”他递上一个不起眼的木盒。

沈青崖接过木盒,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素笺,上书八字:

“锋芒已露,静候佳音。”

没有落款,但字迹铁画银钩,隐带杀伐之气,正是薛重手笔。

萧望舒走过来,看到字迹,轻声道:“他这是……表示满意?”

“不止。”沈青崖将纸条在灯烛上点燃,“这是在告诉我,他已开始动作。‘静候佳音’,既是说殿试结果,也是说……对付韩貂寺和‘莲台’的下一步。”

他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目光幽深:“接下来,就看陛下如何决断,以及……各方如何出招了。”

皇宫,御书房。

承平帝正在翻阅殿试的策论试卷。当看到沈青崖(试卷已誊抄,但皇帝自有办法知道原作者)的那份时,他停留了许久。

“固本、清内、联外、择机……战迫和……”皇帝轻声重复着其中的关键词,眼中神色变幻。

“韩伴伴,你觉得此子如何?”皇帝忽然问道。

侍立一旁的韩貂寺躬身道:“回陛下,老奴观此子演武,勇武过人,机变无双,确是将才。策论之言,虽稍显稚嫩,但也颇有些见地。只是……”他顿了顿,“此子出身商贾,骤然显贵,恐心性未定,还需磨砺。”

“薛重呢?你今日也看了,觉得此子可用否?”皇帝又看向另一侧的薛重。

薛重肃然道:“陛下,臣以为,英雄不问出处。沈崖之才,有目共睹。且其策论中,力主清剿‘莲台’,与陛下圣意相合。眼下北疆多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如此良才,当予重用,以显陛下求贤若渴、不拘一格之圣德。”

皇帝不置可否,手指在沈青崖的试卷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一场围绕新科武进士的暗战与博弈,已在悄无声息中拉开了序幕。而沈青崖这个名字,注定将在这场风暴中,越飞越高,或者……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