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殿前风雷,龙虎初会(1/2)
复试后的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涌越发湍急。
沈青崖闭门谢客的第三日,周文渊再次登门。这一次,他的态度少了些表面的客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公子,考虑得如何了?”周文渊端着茶盏,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对面神色平静的青年,“殿试在即,贵人那边,可等不了太久。”
沈青崖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向他,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周先生,沈某这几日反复思量,承蒙贵人不弃,自是感激。只是……”他微微一顿,面露难色,“沈某乃一介商贾,骤然得此厚爱,心中实在惶恐。不知贵人究竟是谁?日后沈某又该如何‘行方便’?若连这些都不清楚,沈某实在不敢轻易应承。毕竟,殿试面圣,若有半点差池,便是抄家灭族之祸。沈某虽不才,却也不敢拿身家性命儿戏。”
这番话绵里藏针,既表达了谨慎,又暗指对方诚意不足,更点出了殿试的凶险——若你连身份都不敢透露,我又如何敢将性命托付?
周文渊脸色微沉。他本以为这个年轻商人经过复试那番“敲打”,应当识时务了,没想到还是如此油滑难缠。
“沈公子多虑了。”周文渊放下茶盏,语气转冷,“贵人身份尊贵,岂是轻易能透露的?你只需知道,答应了,便是前程似锦;不答应……”他冷笑一声,不再言语,但那未尽的威胁之意,已昭然若揭。
沈青崖神色不变,只是轻轻叹息一声:“既如此,请周先生容沈某再考虑两日。殿试前,必给先生一个答复。”他再次祭出“拖延”之法。
周文渊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好,那周某就再等两日。不过沈公子,有句话需提醒你——这京城的天,说变就变。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说罢,拂袖而去。
送走周文渊,萧望舒从屏风后转出,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色:“他背后的‘贵人’,恐怕已无多少耐心。殿试在即,他们若觉无法招揽,很可能……会在殿试上直接发难,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沈青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秋叶,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不会在殿试上直接动手。皇帝亲自主持,众目睽睽,太过冒险。但殿试前后,必有动作。”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周文渊这两次来访,与其说是招揽,不如说是最后的试探和施压。若我殿试表现平平,或许他们还会观望;若我表现出色,却又不受控制……”他顿了顿,“那便是必除之而后快。”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萧望舒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两条路。”沈青崖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殿试藏拙,表现得中规中矩,甚至稍逊一筹,降低他们的警惕,换取时间。但此策有风险,若表现太差,无法获得理想官职,于我们后续计划不利。”
“其二呢?”
“其二,”沈青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展露锋芒,但要找到一个足够硬的‘靠山’,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
萧望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薛重?或者,兵部李侍郎?”
“李文芳为人方正,爱才,但未必肯为了一个陌生举子,卷入朝堂争斗。薛重……”沈青崖沉吟道,“此人行事果决,野心勃勃,如今正与‘莲台’乃至其背后的势力角力。我若能展现出足够价值,或许能入他法眼,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刀。但与此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而且,薛重是皇城司指挥使,天子近臣。你与他走得太近,会不会引起皇帝猜忌?”萧望舒顾虑更深一层。
沈青崖缓缓摇头:“陛下如今,最忌惮的是权臣坐大、尾大不掉。我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新科武进士,若能与薛重相互制衡,或许正是陛下乐见之事。”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在殿试中,必须有足够耀眼的表现,让陛下觉得‘可用’。”
两人正商议间,老钟匆匆来报:“公子,小姐,皇城司指挥使薛重薛大人来访,已到前厅!”
沈青崖与萧望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异。
薛重竟然亲自来了?
“快请。”沈青崖整了整衣袍,对萧望舒低声道,“你且回避,此人嗅觉敏锐,莫要让他看出端倪。”
萧望舒点点头,悄然退入内室。
沈青崖快步走向前厅,心中念头急转。薛重此时来访,所为何事?是为了“沈崖”这个突然冒出的武进士?还是……他已经查到了什么?
前厅之中,薛重并未穿他那身显眼的皇城司指挥使官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正打量着厅中悬挂的一幅山水画。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这是沈青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这位权倾朝野的皇城司指挥使。薛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肤色略显苍白,一双眼睛细长而深邃,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心底。他周身并无逼人气势,反而有种文士的儒雅,但那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养成的无形威压,却让人不敢直视。
“草民沈崖,拜见薛大人。”沈青崖躬身行礼,姿态恭敬而不卑微。
薛重微微抬手:“沈公子不必多礼。本官冒昧来访,打扰了。”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薛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何来打扰之说。大人请上座。”沈青崖侧身让客,亲自奉茶。
薛重落座,接过茶盏,却未饮,目光落在沈青崖身上,带着审视:“沈公子近日在武举之中,可谓一鸣惊人。本官也有所耳闻。”
“大人过誉,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侥幸过关罢了。”沈青崖谦逊道。
“粗浅功夫?”薛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能于复试‘营阵’之中,临危不乱,反制杀局,将对手的围攻化为己用,这可不是‘粗浅功夫’能做到的。”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沈公子,好身手,也好心计。”
沈青崖心中一凛,知道薛重那日必然也在场,甚至可能看出了更多端倪。他面色不变,苦笑道:“大人明鉴,那日实是险之又险。几位同袍或许紧张,配合失误,沈某也是运气好,才未受伤。”
“配合失误?”薛重轻笑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本官今日前来,一是好奇,想见见这位名动京城的‘商贾武进士’;二来,是想问问沈公子,对如今北疆战事,有何看法?”
话题突然转到军国大事,沈青崖心知这是薛重在试探他的深浅。他略一沉吟,谨慎答道:“回大人,草民一介布衣,本不敢妄议国事。但既蒙大人垂询,便斗胆直言。北疆之战,黑狼部势大,然其长于野战奔袭,短于攻坚持久。北靖王坚守镇北关,挫其锋芒,京畿援军已至,形成对峙,此乃上策。然欲彻底退敌,非只守不攻。当伺其疲敝,联合河西、陇右之兵,断其归路,方可一举建功。”
“哦?”薛重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依你之见,河西军新遭重创,冯仑还能当此重任?”
沈青崖心中微动,薛重果然关注着河西动向。他谨慎道:“冯节度使乃沙场老将,河西军虽受挫,根基犹在。只要朝廷支援得力,清除内患,假以时日,必能重整旗鼓。且黑狼部若久攻不下,其内部各部必有龃龉,此乃可乘之机。”
薛重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片刻后,他忽然问道:“沈公子以为,‘莲台’在此次边患中,扮演何种角色?”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沈青崖心跳微微加速,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愤慨:“‘莲台’?可是那伏击河西军、祸乱朝纲的叛逆组织?此等蠹虫,通敌卖国,罪该万死!草民虽不知其具体所为,但观其行事,阴狠诡谲,所图非小。边患当前,此等内贼不除,我大晏边防永无宁日!”
他这番话,既有对“莲台”的痛恨,又巧妙回避了是否知情的问题,更表明了立场——与“莲台”势不两立。
薛重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沈青崖眼神坦荡,神情愤慨,毫无作伪之态。
“沈公子心怀忠义,令人敬佩。”薛重缓缓道,“本官奉命查办‘莲台’一案,深知此组织根深蒂固,牵涉甚广。朝中军中,恐都有其耳目。”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道,“听说前几日,有江南同乡来找过沈公子?”
来了!沈青崖心中一紧,知道薛重果然对周文渊的来访了如指掌。皇城司的耳目,当真无孔不入。
他坦然点头:“确有此事。是一位姓周的商人,说是仰慕草民,特来道贺。还提及……有贵人赏识,欲助草民一臂之力。”他将周文渊的话半真半假地复述了一遍,末了苦笑道,“只是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草民实在不敢轻信。何况,殿试乃天子亲试,岂是旁人能左右的?故而未曾答应。”
薛重听完,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沈公子倒是谨慎。可知那周文渊背后,是何人?”
沈青崖摇头:“周先生讳莫如深,草民不知。”
“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曹谨。”薛重直接点破,目光紧盯着沈青崖,“而曹谨,是当朝宰相韩貂寺韩公公的干儿子。”
沈青崖适当地露出震惊之色:“韩……韩相爷?”他随即皱眉,“草民与韩相爷素无瓜葛,相爷为何……”
“韩相爷门生故旧遍天下,最喜招揽英才。”薛重淡淡道,“沈公子这般人才,被看上也不稀奇。只是……”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韩相爷的门,可不好进。进去了,想出来,就更难了。”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和挑明立场——韩貂寺与薛重,或者说皇城司,并非一路人。
沈青崖沉默片刻,拱手道:“多谢大人提点。草民寒微,只愿凭本事报效朝廷,不敢高攀权贵,更不愿卷入是非。”
“凭本事?”薛重终于端起那杯已微凉的茶,抿了一口,“殿试之上,天子面前,便是你展露本事的最好时机。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公子可做好了准备?”
“草民但求无愧于心,尽力而为。”沈青崖的回答不卑不亢。
薛重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好一个无愧于心。本官今日叨扰了。”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目光如电,“沈公子,记住,在这京城,有时候,选对了路,比有多大本事更重要。殿试之后,若有闲暇,可来皇城司一叙。”
说罢,不待沈青崖回应,便大步离去。
薛重走后许久,沈青崖仍站在厅中,眉头紧锁,反复品味着他话中的每一个字。
萧望舒悄然走出,低声道:“他这是……在招揽你?还是警告?”
“两者皆有。”沈青崖缓缓道,“他点明周文渊背后是韩貂寺,是告诉我已卷入漩涡,无处可避。他提及‘选对路’,是暗示我必须在韩貂寺和他之间做选择。最后那句‘殿试后来皇城司一叙’,则是抛出了橄榄枝。”
“你打算如何?”
“薛重此人,心思深沉,手段酷烈。与他合作,确是与虎谋皮。”沈青崖目光深远,“但眼下,我们确实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来斩开眼前的困局。韩貂寺势大,若无人制衡,我们即便通过殿试,也难逃其掌控。薛重……或许是眼下唯一能与之抗衡之人。”
他看向萧望舒:“而且,薛重负责查办‘莲台’,与我们目标有部分重合。借他的手打击‘莲台’,比我们自己动手,要稳妥得多。”
“可他会真心对付‘莲台’吗?还是仅仅将其作为打击政敌的工具?”萧望舒仍有疑虑。
“至少目前,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沈青崖道,“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是通过殿试,获得立足之地。薛重今日来访,本身就是一个信号——皇城司注意到了我,并且可能在我身上下了注。这会让韩貂寺那边有所忌惮,至少在殿试上,他们不敢做得太过。”
他沉吟道:“看来,殿试之上,我不能藏拙了。必须展现出足够让薛重觉得‘值得投资’,也让陛下觉得‘可堪一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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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青崖与萧望舒谋划殿试对策之时,京城另一处深宅大院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雕梁画栋的暖阁内,炭火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一名面白无须、身着锦袍的老者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他年纪约在五旬开外,面容保养得极好,皮肤光滑,只是眼角细微的皱纹和那双即便闭着也仿佛透着精光的眼睛,显示出久经权势浸染的深沉。
正是当朝宰相,权倾朝野的宦官之首——韩貂寺。
下首,恭立着两人。一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曹谨,另一人则身着儒衫,面貌清雅,乃是韩貂寺的首席幕僚,人称“阴书生”的柳文若。
“干爹,那沈崖不识抬举,几次三番推脱,显然是不愿投效。”曹谨尖细的嗓音带着怒气,“一个小小的商贾,仗着有几分蛮力,便敢如此倨傲!依儿子看,不如……”
韩貂寺眼皮未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曹谨会意,继续道:“儿子已安排妥当。殿试之时,必让他出个大丑,断了他踏入仕途的念想!若是运气不好,当场触怒天颜,说不定……”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愚蠢。”韩貂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曹谨瞬间噤若寒蝉。
“干爹息怒!”曹谨连忙躬身。
韩貂寺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竟无一般宦官的浑浊,反而清澈锐利,只是深处沉淀着令人心悸的寒冰。“那沈崖,能在复试之中,轻易破了你安排的杀局,反将一军,岂是寻常之辈?你以为,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就能在殿试上对付他?陛下圣明,众目睽睽,你是想打陛下的脸,还是想让咱家难堪?”
“儿子不敢!”曹谨冷汗涔涔。
“文若,你怎么看?”韩貂寺看向一旁的柳文若。
柳文若微微躬身,声音平和:“相爷,据学生观察,这沈崖确有不凡之处。其武艺高强,文采韬略亦是不俗,更难得的是心机深沉,临危不乱。这样的人才,若不能为我所用,确实可惜,但也确实危险。”
他顿了顿,继续道:“学生以为,周文渊两次招揽不成,未必是坏事。此子心高气傲,若轻易投效,反倒可疑。他越是谨慎,越说明其非莽撞之徒。如今薛重已然注意到他,甚至亲自登门,这倒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哦?说来听听。”韩貂寺似乎有了些兴趣。
“薛重近年来倚仗圣眷,屡屡与相爷作对,其皇城司更是爪牙遍布,已成心腹之患。这沈崖与薛重接触,无论真心假意,在外人看来,都已打上了薛重的烙印。”柳文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在殿试之上,不必刻意打压沈崖,反而可推波助澜,助他取得好名次。然后……”
他压低声音:“然后,便可散布消息,言此子乃薛重暗中培养,欲借武举安插军中,图谋不轨。陛下近年来对薛重权柄日重,已有猜忌之心。若得知薛重竟将手伸向武举,伸向陛下亲自选拔的军官,必然震怒。届时,这沈崖越是出众,便越会成为薛重的催命符!而相爷您,只需静观其变,必要时添一把火即可。”
韩貂寺听完,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暖阁内只余炭火噼啪之声。
半晌,他缓缓道:“此计……倒也可行。只是,需把握分寸。陛下虽对薛重有所猜忌,但薛重毕竟圣眷未衰,且查办‘莲台’有功。若无确凿证据,仅凭流言,恐难撼动。”
柳文若微笑道:“相爷放心。证据……总会有的。只要这沈崖与薛重有了联系,学生自有办法,让他们‘证据确凿’。况且,河西那边,‘莲台’之事尚未了结,其中可做的文章,还有很多。”
听到“莲台”二字,韩貂寺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恢复平静:“‘莲台’之事,你亲自盯着,莫要出了岔子。冯仑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冯仑似在暗中追查伏击之事,动作不小。不过,他好像并未怀疑到我们头上,至少明面上没有。”曹谨连忙回道。
“未必。”韩貂寺淡淡道,“冯仑是聪明人。就算没有证据,他也能猜到几分。不过,只要没有证据,他便不敢轻举妄动。边关大将,无诏擅动,形同谋反。他担不起这个罪名。”他看向柳文若,“河西那条线,处理干净了吗?”
“相爷放心,所有可能与‘莲台’产生关联的明线,都已切断或置于监控之下。冯仑查不到什么。”柳文若自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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