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名单之重与血狼出鞘(1/2)

小小的火堆驱散了山洞深处的寒意,橘黄色的光芒在岩壁上跳跃,映照着几张劫后余生的面孔。那微弱的热量,对于历经磨难、身心俱疲的众人而言,不啻于荒漠甘泉,足以抚慰几近干涸的心田。

萧望舒坐在靠近火堆的位置,背对着大部分火光,小心翼翼地脱下早已被荆棘划破、被泥泞浸透的绣鞋。借着阴影的遮掩,她露出一双红肿不堪、布满水泡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破渗血的玉足。每一下细微的触碰,都带来钻心的刺痛,让她纤细的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她自幼长于北靖王府,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颠沛流离、足履荆棘之苦?然而,她只是紧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唇,用沾了清水的、从内衫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条,一点一点、极其仔细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迹。纵然落魄至此,那份刻入骨子里的优雅与从容,依旧在不经意间流露。

沈青崖靠坐在她对面的岩壁下,闭目调息。跳动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却异常苍白的侧脸,肩头那圈崭新的、由萧望舒亲手包扎的白布,在光影对比下显得格外醒目。他看似平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额角不断渗出、又被他暗中以内息蒸干的细密冷汗,无不昭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豹子临死一击造成的伤口,深可见骨,又经连番恶战、长途跋涉的牵动,若非他意志如铁,体质远超常人,恐怕早已倒下。

萧望舒的目光几次掠过他紧抿的唇线和隐现痛楚的眉宇,心中忧虑如藤蔓缠绕。她深知,那简陋的金疮药只能暂时止血,如此严重的伤口若不能尽快得到妥善的清创、缝合和修养,一旦引发高热或溃烂,后果不堪设想。而眼下,这无疑是奢望。

她默默处理好自己的双足,重新穿好破损的鞋袜,尽管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然后,她挪到沈青崖身边,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的伤口,需要换药了。”

沈青崖眼帘微颤,睁开双眼,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出她写满担忧的容颜。他本想拒绝,不愿再耗费她所剩无几的药物和精力,但对上那双清亮执着的眸子,所有推拒的话都堵在了喉间。他沉默着,微微侧过身,配合地让她解开绷带。

当狰狞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空气中,尽管已有心理准备,萧望舒的呼吸还是下意识地一窒。伤口周围的红肿似乎比之前更明显了些,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白色,虽然没有再次大量出血,但情况显然在恶化。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先是用珍贵的清水小心翼翼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旧药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他的伤痛。沈青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自始至终,未发出一声痛哼。

清洗完毕,萧望舒将所剩无几的金疮药粉均匀撒在伤处。药粉触及血肉的刺痛让沈青崖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但他只是闭了闭眼,将所有声音都压回了胸腔。最后,萧望舒取出贴身收藏的一个小巧锦囊,从里面倒出仅有的两片薄如蝉翼、却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淡黄色参片。

“含在舌下,”她将参片递到他面前,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能提气固元,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沈青崖目光落在参片上,微微一凝。他认得这是品质极佳的老山参,切片如此之薄,显然是精心制备用于危急时刻吊命用的,价值不菲。这恐怕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保障。他抬眼看向她,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矫情推辞,默默接过参片,放入舌下。一股苦涩中带着奇异甘醇的药力瞬间化开,如同涓涓细流,迅速渗入四肢百骸,原本因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精神为之一振,连肩头那火烧火燎的痛楚似乎也减轻了少许。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因药力的冲击带着一丝沙哑。

萧望舒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开始用干净的布条重新为他包扎。她的动作依旧生疏,却极其认真,一圈一圈,力求牢固稳妥,不至于过紧影响血脉流通,也不会因动作而轻易松脱。两人靠得极近,她身上那股清冷的、如同雪后初霁般的幽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味,丝丝缕缕地钻入沈青崖的鼻息。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如蝶翼般微微颤动,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自己颈侧的皮肤。

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言语的微妙情愫,在这生死与共、相互扶持的绝境中,悄然滋生,无声蔓延。

就在这时,洞口垂挂的藤蔓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灰隼’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般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山间深夜的凉气。他的神色依旧如同覆盖着寒冰的岩石,冷峻而缺乏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有情况?”几乎在他站稳的同时,沈青崖已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原本略显放松的众人瞬间警惕起来,韩方和赵烈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身边的兵器。

‘灰隼’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暂时没有发现追兵靠近此地的迹象。但我方才在外围警戒,寻至高处了望,发现东南方向,大约二十里外,有持续的火光,连绵成片,规模不小,绝非寻常村落灯火,倒像是……大军驻扎的营火。”

大军驻扎?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冰水泼入尚存余温的灰烬,让山洞内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消散。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东南方向,正是他们来时之路,也是通往边境几处重要驻军大营的方向。

“能判断是哪部分的兵马吗?旗号可见?”韩方急忙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若是边境有事,朝廷正常调兵,或许尚有转圜之机;若是……

“距离太远,夜色深沉,无法判断旗号,更看不清衣甲。”‘灰隼’的回答粉碎了侥幸,“但在这个时间,于此处出现如此规模的军队,绝非寻常。要么是边境有紧急军情,朝廷紧急增兵,要么……”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传递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要么,就是冲着他们来的,正在进行拉网式搜捕的官兵,而且动用了正规边军!

沈青崖的眼神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愈发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冰冷:“林承岳既然选择了动手,就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更不会让那份名单有丝毫泄露的可能。调动附近驻军,封锁所有通往北境的要道,甚至不惜劳师动众围山搜捕,对他而言,不过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必要手段。”他直接点出了那个权倾朝野的名字,语气中的寒意,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几分。

韩方和赵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燃烧的愤怒与一种“果然如此”的凛然。果然是那位一手遮天的宰相!

萧望舒闻言,纤细如玉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感受到怀中那份薄薄却重逾千钧的油布包裹——那份染着北狄使者和她麾下忠勇护卫鲜血的名单与密信!雷豹那充满恐惧的供词,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荡。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压下去,也仿佛下定了某种决绝的决心。

在众人凝重的目光注视下,她再次从贴身内袋中,取出了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甚至被她用体温焐热的小包。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油布被一层层小心展开,露出了里面那封密信,以及那份写满了名字、绢帛边缘还沾染着已然发黑血迹的名单。

“沈公子,韩校尉,诸位,”萧望舒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中响起,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颤抖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因为即将揭露的真相太过骇人听闻,“这就是林承岳勾结北狄,不惜派重兵追杀我们,甚至可能调动边军也要夺回的东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跳跃的火苗上,仿佛能从那里汲取揭露真相的勇气。她一字一句,将雷豹在生死关头吐露的、令人发指的阴谋复述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捞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名单……是朝中所有倾向于北靖王、或可能坚决反对与北狄议和的官员名单!林相……林承岳,他……他要把这份名单交给北狄人,作为……作为他们下次大举南侵时,在朝中制造混乱、散布谣言、牵制我父王北上抗敌的‘内应’!或者……或者更直接,借北狄人的屠刀,将这些忠良之臣……逐一除掉!”

她的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胸脯微微起伏,显示出内心的激荡,“而条件……条件是北狄助林相彻底掌控朝局,排除异己,甚至……在必要时,助他……而林相则承诺,事成之后,割让北境三州之地,并开放边市,岁贡金银绢帛无数!”

死寂!

山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有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割让国土?岁贡赔款?借外敌之手屠戮忠臣?

这已不仅仅是通敌叛国,这是彻头彻尾的卖国!是将大晏王朝的江山社稷、亿万黎民的生死安危,统统当作他林承岳争夺权位、满足私欲的筹码!

韩方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坚硬的岩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拳头瞬间皮开肉绽,他却浑然不觉,从喉咙深处挤出野兽般的低吼:“好贼子!国贼!他林承岳是想学那石敬瑭,甘当儿皇帝吗?!为了他的一己私欲,竟敢……竟敢如此祸国殃民!他就不怕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赵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起,猛地站起身,又强迫自己坐下,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怒:“怪不得!怪不得要对我们北靖王府赶尽杀绝!王爷在北境率领将士们浴血奋战,抵挡的就是北狄这群豺狼!他林承岳却在背后捅刀子,还要把朝中所有支持王爷、主张抗敌的忠臣义士一网打尽!其心可诛!其罪……罄竹难书!”

就连躺在担架上的王虎,也因这骇人听闻的真相激动得浑身颤抖,挣扎着想抬起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顿时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却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狗日的……国贼……该……千刀万剐!”

沈青崖周身的气息,在萧望舒说出“割让北境三州”时,就已骤然变得冰冷彻骨,仿佛连他身旁的火光都黯淡了几分。他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单纯的杀意,而是一种沉郁到极致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森寒。家族的冤屈,边关将士可能因这份名单而无谓流淌的鲜血,国家疆土被轻易许出的耻辱……这一切,都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这份名单一旦落入北狄之手,将对北境防线,对整个大晏,造成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他缓缓站起身,尽管肩头的伤口因这个动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狂风暴雪中依旧屹立不倒的青崖白石。他看向萧望舒,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宝剑,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超越个人的信任与托付:“萧姑娘,”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物,已非寻常通敌证据。它关乎北境存亡,关乎朝堂正气,更关乎我大晏国运!它必须安然送至北靖王手中,必须公之于众!唯有如此,方能铲除国贼,凝聚人心,挽救这即将倾覆的危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韩方、赵烈、王虎,最后再次落回萧望舒身上:“我们的目标,从未如此一致,也从未如此紧迫。”

萧望舒迎着他坚定如磐石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份染血的名单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着天下苍生的希望,也握着足以将她压垮的千钧重担。这一刻,他们之间,不再仅仅是同历生死的伙伴,更是背负着同一份国仇家恨、承载着同一份救国使命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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