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虚实之间(1/2)

景泰元年三月二十五,辰时。

黑石城北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一队北狄使者骑着马,在百名骑兵的护卫下,缓缓入城。

为首的使者名叫拓跋雄,是耶律宏的亲信将领,身材魁梧,满脸虬髯。他骑在马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内的一切。

沈青崖亲自在城门内迎接,身后只跟着陈武和杨振两位将领,以及十名亲兵。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紫色蟒袍,腰佩玉带,显得雍容华贵,与昨日阵前那身戎装判若两人。

“拓跋将军,欢迎。”沈青崖拱手微笑。

拓跋雄下马还礼,态度不卑不亢:“沈国公客气。末将奉耶律将军之命,前来商议边市通商之事。”

“请。”沈青崖侧身让路,“城中已备薄宴,为将军接风。”

一行人穿过街道,向帅府走去。拓跋雄一边走一边观察,心中暗暗吃惊。

街道整洁有序,商铺虽然大多关门,但秩序井然。巡逻士兵精神饱满,步伐整齐。城墙上看不到明显的破损,显然昨天战斗造成的损伤已经连夜修补完毕。

更让他惊讶的是百姓的状态。虽然围城已七日,但街上的百姓并不慌张,甚至有几个孩童在巷口玩耍,见到军队也不害怕,只是好奇地张望。

“贵城百姓,似乎并不惧战?”拓跋雄试探地问。

沈青崖微笑:“黑石城地处边关,百姓世代与北狄为邻,早已习惯战事。况且,守城将士用命,百姓自然安心。”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自信。拓跋雄心中更是警惕。

到了帅府,宴席已经备好。虽然是在战时,但菜肴还算丰盛:烤羊肉、炖牛肉、几样时蔬,还有酒。

“军中简陋,将军莫怪。”沈青崖举杯。

拓跋雄举杯回敬,心中却在盘算:这宴席看似普通,但能在围城期间拿出这些,说明城中存粮充足。昨日耶律将军推断城中存粮最多十天,现在看来恐怕不止。

酒过三巡,沈青崖主动切入正题:“关于边市通商,我有几个想法,请将军转达耶律将军。”

他侃侃而谈,从边市地点、交易物品、税收比例,到纠纷处理、安全保卫,说得条理清晰,显然是早有准备。

拓跋雄一边听一边记,心中更加疑惑:沈青崖如此认真地商议边市,难道是真的想议和?可昨日在阵前,他明明态度强硬。

宴席结束后,沈青崖提议带拓跋雄参观城中防务。

“这……恐怕不妥吧?”拓跋雄故意推辞。

“无妨。”沈青崖笑道,“既然要议和,就该坦诚相待。将军看了城中防务,回去也好向耶律将军说明,强攻黑石城得不偿失。”

这话说得巧妙,既展示了自信,又暗含威胁。

拓跋雄顺水推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青崖带着拓跋雄登上城墙。从北门到东门,一路走一路介绍。

“这是神火弩,射程三百步,可贯穿三层铁甲。”沈青崖指着一架巨大的弩车,“工部去年才研制出来,第一批就送到了北境。”

拓跋雄看着那架弩车,心中震撼。弩臂粗如人臂,箭矢长如长矛,闪着寒光。这样的利器,如果真有几十架,北狄骑兵冲锋时将会损失惨重。

“城中这样的弩有多少?”他试探地问。

“不多,也就五十架。”沈青崖淡淡地说,“不过每架配箭百支,够用了。”

五十架!拓跋雄心中计算着,如果每架每次发射都能造成伤亡,五十架齐射,一轮就能射杀数百人。

走到东门时,正好遇到换岗。一队士兵疲惫地走下城墙,另一队精神抖擞地接替。

沈青崖指着那些疲惫的士兵:“围城七日,将士们确实辛苦。不过还好,援军再有五天就到了。”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拓跋雄听到。

“援军?”拓跋雄心中一动。

“是啊。”沈青崖似乎“不小心”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将军看这边,这是新修的瓮城,专门对付云梯……”

拓跋雄表面上继续听介绍,心中却翻江倒海:援军五天就到?如果真是这样,耶律将军必须在五天内破城,否则就要面对内外夹击。

参观完城墙,沈青崖又带拓跋雄去看粮仓。粮仓设在城中高处,有重兵把守。

“开仓看看。”沈青崖对守仓官说。

守仓官犹豫:“国公爷,这……”

“无妨,开。”

粮仓打开,里面堆满了麻袋。沈青崖随手划开一袋,白花花的大米流了出来。

“城中存粮充足,守个把月不成问题。”沈青崖笑道,“不过为了表示诚意,如果耶律将军愿意退兵,我可以送一千石粮食作为礼物。”

拓跋雄看着那些粮食,心中疑虑更深。如果城中真有这么多粮食,为什么昨天抓到的内应说存粮只够五天?是沈青崖在虚张声势,还是内应的情报有误?

参观结束后,沈青崖送拓跋雄出城。临别时,他握着拓跋雄的手说:“请将军务必转告耶律将军,我真心想议和。战争对两国都没好处,通商互市才是长久之道。”

“末将一定转达。”拓跋雄郑重地说。

看着北狄使者远去,沈青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国公爷,他们会信吗?”陈武问。

“信不信不重要。”沈青崖转身回城,“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两种互相矛盾的信息:一种是我们故意展示的强大,一种是内应提供的虚弱。耶律宏会信哪个?”

“那面具人一定会劝他攻城。”萧望舒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口。

沈青崖点头:“对。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耶律宏很可能会在两天内发动总攻。”

“两天?”杨振疑惑,“为什么是两天?”

“因为如果我是耶律宏,我会等。”沈青崖分析道,“今天使者回营,禀报情况。耶律宏要消化这些信息,要和各部落首领商议。明天做准备,后天发动总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因为按我们‘透露’的信息,援军五天后就到。”

他看向萧望舒:“城防准备得如何?”

“都按你的吩咐准备好了。”萧望舒说,“瓮城、陷阱、火油、滚木礌石,还有那些‘秘密武器’。”

沈青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好。那就让耶律宏来吧。这一战,要让他记住一辈子。”

北狄大营,帅帐。

拓跋雄详细汇报了进城所见。耶律宏听完,眉头紧锁。

“沈青崖真的带你看了粮仓?”

“千真万确。”拓跋雄说,“粮仓堆得满满的,至少够吃一个月。他还说,如果我们退兵,愿意送一千石粮食作为礼物。”

“不可能!”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我在城中的内应明确说过,存粮只够五天。”

拓跋雄看向面具人:“那请问先生,是沈青崖在虚张声势,还是你的内应情报有误?”

面具人沉默片刻:“可能是沈青崖故布疑阵。那些粮袋里,可能只有表面一层是粮食,下面都是沙土。”

“我检查过。”拓跋雄说,“划开的是中间位置的粮袋,而且不止一袋。如果真是作假,那成本也太高了。”

耶律宏摆摆手:“还有其他发现吗?”

“有。”拓跋雄继续说,“城防坚固,士兵士气高昂。尤其是那种叫‘神火弩’的武器,威力巨大。沈青崖说城中有五十架,如果属实,强攻会损失惨重。”

“他说援军五天就到?”耶律宏问。

“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虽然很快转移话题,但显然是故意让我听到的。”

耶律宏站起身,在帐中踱步。他现在面临两难选择:相信面具人的内应情报,城中虚弱,可以强攻;或者相信拓跋雄亲眼所见,城中强大,应该议和。

“你们先退下,让我想想。”耶律宏说。

拓跋雄和面具人都退了出去。帐外,面具人叫住拓跋雄。

“拓跋将军,你真的相信沈青崖的话?”

拓跋雄看着他:“我只相信亲眼所见。”

“有时候亲眼所见未必是实。”面具人声音嘶哑,“沈青崖此人诡计多端,最擅长虚张声势。当年他在京城……”

他忽然停住,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

拓跋雄眼神一凝:“先生似乎对沈青崖很了解?”

“略知一二。”面具人敷衍道,“总之,请将军务必劝主帅攻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拓跋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沈青崖如此了解?又为什么如此急于攻城?

他决定暗中调查。

与此同时,黑石城内,沈青崖也在思考面具人的身份。

帅府书房,烛火摇曳。沈青崖坐在案前,面前摊开一张纸,上面写着他能想到的所有线索:

左手缺小指。

对沈家有仇恨。

能调动影卫。

与北狄勾结。

熟悉京城情况。

萧望舒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见他凝神思考,轻声问:“还在想那个面具人?”

沈青崖点头:“我总觉得,我认识他。不是见过面那种认识,而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怀疑他是谁?”

“王家的人。”沈青崖缓缓道,“王志远是沈家管家之子,他的家人都在沈家灭门案中死了。但如果……还有其他人活下来呢?”

萧望舒想了想:“你的意思是,面具人可能是王志远的兄弟,或者……就是王志远本人?”

“王志远已经死在京城了。”沈青崖摇头,“我亲眼看见的。但王家不止王志远一个儿子,我记得沈家管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和妻子都死在灭门案中,但小儿子当时在外求学,逃过一劫。”

“那个小儿子叫什么?”

“王明轩。”沈青崖回忆道,“比我小两岁,很聪明,读书很好。沈家出事时,他正在江南游学。后来就失踪了,有人说他投河自尽了,有人说他出家了。”

萧望舒若有所思:“如果他还活着,而且知道沈家灭门的真相,确实有理由恨你,恨朝廷。”

“不只是恨。”沈青崖说,“他要复仇,要毁灭一切。所以他勾结北狄,所以要打开边关,要让大晏生灵涂炭。”

他握紧拳头:“如果真是他,我必须阻止他。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萧望舒握住他的手:“我会帮你。”

两人正说着,夜枭匆匆进来:“国公爷,有发现。”

“说。”

“我们审问了昨夜抓到的俘虏,有一个人招供,说面具人曾经在京城活动过,代号‘烛龙’。而且……”夜枭顿了顿,“他们说,面具人最近在找一个人。”

“找谁?”

“一个叫‘白鹤’的人。”

沈青崖心中一震。白鹤,影卫三大统领之一,掌情报。昨天在京城,白鹤还找过他,说要保护他。

难道面具人已经知道白鹤在暗中帮助自己?他要对白鹤下手?

“还有吗?”

“还有。”夜枭压低声音,“俘虏说,面具人计划在攻城时,派一支死士队伍潜入城中,目标不是城门,而是……帅府。”

萧望舒脸色一变:“他要刺杀父亲?”

“或者是我。”沈青崖冷静地说,“或者是我们所有人。”

他站起身:“夜枭,加强帅府的防卫。另外,派人在城中搜查,看有没有可疑人员潜入。记住,要暗中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是!”

夜枭退下后,萧望舒担忧地说:“青崖,如果面具人真的要刺杀,你太危险了。”

“危险也要面对。”沈青崖说,“而且,这也许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

“对。”沈青崖眼中闪过精光,“他将计就计,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如果他真的派死士来刺杀,我们就设下陷阱,把他们一网打尽。同时,也许能抓住面具人。”

“可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行动?”

沈青崖走到窗前,望着北狄大营的方向:“耶律宏总攻之时,就是面具人行动之日。因为只有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城墙上,帅府的防卫最薄弱。”

他转身看着萧望舒:“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将计就计。”

三月二十六,北狄大营。

耶律宏召集各部首领议事。帐篷里坐满了人,有草原三部的首领,也有北狄本部的将领。

“各位,情况就是这样。”耶律宏把拓跋雄的见闻和内应的情报都说了一遍,“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沈青崖虚张声势,城中其实很虚弱;一种是他真有底气,城中兵精粮足。”

一个部落首领粗声说:“管他虚不虚,打就是了!我们十万大军,还怕他一座孤城?”

另一个首领却反对:“如果真像拓跋将军说的,城中有那么多厉害武器,强攻会死很多人。我们部落的勇士不能白白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退兵?我们大老远跑来,死了几千人,就这么回去?”

“议和也不错啊。开放边市,我们能换到粮食、布匹、铁器,不比打仗强?”

众人争论不休。耶律宏看向面具人:“先生有何高见?”

面具人站起身,声音嘶哑但有力:“各位,我问一个问题:如果城中真的兵精粮足,沈青崖为什么要议和?”

帐篷里安静下来。

“因为他怕。”面具人继续说,“他怕援军来不及赶到,怕城中粮草真的不够,怕将士们士气低落。所以他虚张声势,想吓退我们。如果我们真的被吓退,就中了他的计。”

他走到帐篷中央:“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城中的存粮最多还能撑五天。那些粮仓里的粮食,多半是假的。至于援军,大晏的援军至少还要十天才能到北境。”

“先生如何知道?”有人问。

面具人沉默片刻:“我在大晏朝中有眼线,消息绝对可靠。”

耶律宏盯着他:“先生确定?”

“确定。”面具人斩钉截铁,“如果主帅不信,可以明天先试探性进攻。如果城中真的强大,他们一定会全力防守。但如果他们有所保留,就说明他们在虚张声势。”

耶律宏沉吟良久,终于拍板:“好!明天先试探性进攻。各部准备,如果试探结果如先生所说,后天发动总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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