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月圆之昼(2/2)
两人在正殿落座。瑞王挥退左右,殿中只剩他们二人。
“夫人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瑞王忽然问。
“三月十五,月圆之夜。”
“不错。”瑞王点头,“月圆人团圆,是个好日子。只是……有些团圆,有些人却要分离。”
萧望舒听出弦外之音:“殿下何意?”
“夫人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瑞王直视她,“沈青崖今日回京,对吧?”
“臣妇不知。”
“不知?”瑞王笑了,“那本王告诉你:沈青崖昨夜已到京城,现在就在镇国公府。本王还知道,他带了三百轻骑,想今晚进宫救驾。”
萧望舒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说笑了。国公若回京,为何不回府?又为何要救驾?陛下不是好好的在养心殿静养吗?”
“好一个静养。”瑞王冷笑,“夫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福王殿下今晚举事,已成定局。皇帝病重,太后垂帘,立新君势在必行。沈青崖若识时务,拥立新君,仍是镇国公,荣华富贵不减。若执迷不悟……刀剑无眼,可就不好说了。”
“殿下这是在威胁?”
“是忠告。”瑞王起身,“夫人,你与沈青崖夫妻情深,难道要看着他送死?听本王一句劝,写信给他,让他莫要进宫。只要他按兵不动,本王保你们夫妻平安,甚至……沈青崖可以做摄政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望舒也站起来,直视瑞王:“殿下,臣妇虽为女子,却也知忠义二字。沈家世代忠良,国公更是深受皇恩。让他背叛陛下,背叛大晏,绝无可能。”
“忠义?”瑞王嗤笑,“夫人,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忠义,只有永恒的利益。皇帝能给沈青崖的,福王殿下能给双倍。何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赔上全家性命?”
“将死之人?”萧望舒心中一沉,“你们要对陛下……”
“陛下病重,药石罔效,这是天意。”瑞王淡淡道,“太后悲痛,决定从宗室中过继皇子,延续国祚。这一切,都合情合理。”
萧望舒终于明白了福王的完整计划:毒害皇帝,让其“病逝”,然后以太后的名义立新君,福王摄政。等时机成熟,再废新君,自己登基。好一个滴水不漏的阴谋!
“殿下,”她缓缓道,“你可想过,这么做会死多少人?京城会流多少血?大晏会伤多少元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瑞王眼神冷酷,“些许牺牲,在所难免。”
“那殿下可想过,”萧望舒忽然笑了,“你们真的能成功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萧望舒一字一句,“你们的计划,早已不是秘密。张怀远大人正在回京路上,他手中握有你们勾结倭寇的证据。赵虎将军率两万大军今日抵京,此刻恐怕已在城外埋伏。而沈青崖……他既然敢回来,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瑞王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虚张声势。张怀远到不了京城,赵虎的大军没有旨意不敢进城。至于沈青崖,区区三百人,能成什么事?”
“三百人是成不了大事。”萧望舒点头,“但若加上禁军统领李振的五千人,加上京营统领陈武的四万人,加上朝中忠义之士,加上天下民心呢?”
“李振在我们手中,陈武的家眷在我们手中,朝中大臣多半已归顺。”瑞王自信道,“民心?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谁当皇帝,他们不在乎。”
“殿下错了。”萧望舒摇头,“百姓或许不在乎谁当皇帝,但他们在乎公道,在乎正义。你们毒害皇帝,勾结外敌,祸乱朝纲,已失天下人心。就算今日得逞,他日必遭反噬。”
瑞王沉默片刻,忽然拍手:“好口才,好胆识。可惜,你说得都对,却改变不了结局。今晚戌时,一切都会结束。而夫人你……恐怕要在宫中多住几日了。”
“殿下要软禁我?”
“不是软禁,是保护。”瑞王微笑,“等尘埃落定,自会送夫人回府。现在,请夫人去偏殿休息吧。”
四名侍卫走进来,围住萧望舒。
她知道反抗无用,只得跟随侍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回头道:“殿下,多行不义必自毙。望你三思。”
瑞王没有回答,只是挥手让她退下。
萧望舒被带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门口有八名侍卫把守,窗户从外面钉死。她彻底被囚禁了。
但她并不绝望。因为她知道,沈青崖一定在行动。而她,也有自己的准备。
午时,镇国公府。
沈青崖打开丁三送来的木盒。盒中是一套明黄色服饰,以及一块令牌。
“这是……”云飞扬惊讶。
“先帝御赐的亲王常服。”沈青崖抚摸着衣服上的金线绣龙,“三年前,先帝病重时,曾密召我入宫,赐我此服,说若朝中有变,可凭此服调动一支秘密军队。”
“秘密军队?”
“影卫。”沈青崖道,“先帝暗中训练的三千死士,分散在京畿各处,只听令牌调遣。此事连陛下都不知道。”
夜枭眼睛一亮:“主公现在要调动他们?”
“是时候了。”沈青崖取出令牌,“夜枭,你持此令,去西山白云观找观主清风道人,说出暗号‘月满西楼’,他会告诉你影卫的集结地点。记住,让他们酉时前到京城外埋伏,见红色信号箭行动。”
“是!”夜枭领命而去。
沈青崖又对云飞扬道:“你派人去联络赵虎,让他申时抵达京城,在城外十里处隐蔽。再派人去京营找陈武,告诉他,他的家眷我已派人救出,让他放心行事。”
“主公救出了陈将军的家眷?”
“今晨的事。”沈青崖道,“福王以为控制家眷就能要挟陈武,却不知我早在各府安插了暗桩。如今陈武已无后顾之忧,只要一声令下,京营四万大军可随时进城平叛。”
云飞扬敬佩不已:“主公英明!”
“还不够。”沈青崖摇头,“现在最棘手的是两件事:第一,望舒被扣在宫中;第二,皇帝被软禁在养心殿。我们必须先救出他们,才能名正言顺地平叛。”
“如何救?”
沈青崖看着那套亲王常服,眼中闪过决绝:“我要进宫。”
“太危险了!”
“危险也要去。”沈青崖道,“我穿亲王常服,持先帝密令,可自由出入宫禁。福王就算怀疑,也不敢公然阻拦——毕竟,在明面上,他还是臣子。”
“可万一……”
“没有万一。”沈青崖打断,“这是唯一的机会。你留在府中,按计划行事。若我酉时未归,你就发信号,让赵虎和陈武攻城。”
云飞扬知道劝不住,只得跪地:“主公保重!”
“起来。”沈青崖扶起他,“放心,我会活着回来。”
他换上亲王常服,铜镜中映出一个威严的身影。明黄服饰,四爪金龙,玉带金冠——这是亲王的规制,仅次于皇帝。
“父亲,”他对着镜子低声说,“当年您蒙冤而死,今日,儿子要为您,为大晏,讨回公道。”
他整理衣冠,大步走出书房。阳光照在他身上,金龙熠熠生辉。
午时三刻,一驾马车从镇国公府驶出,朝皇宫方向而去。马车朴素,但车中人的服饰,却足以震动朝野。
未时,京城西郊。
赵虎率领的两万大军终于抵达。他们隐蔽在一片密林中,斥候已撒出去探查京城情况。
“将军,京城九门戒严,许进不许出。”斥候回报,“城头守军比平日多了一倍,而且都是生面孔,不是原来的京营弟兄。”
赵虎皱眉:“果然有变。国公爷有消息吗?”
“还没有。但城中有兄弟传出消息,说福王今晚要动手。”
“今晚……”赵虎看看天色,“现在是未时,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传令下去,埋锅造饭,让弟兄们吃饱休息。申时整,准备战斗。”
“将军,我们没有攻城器械,如何破城?”
“国公爷会有安排的。”赵虎道,“我们等信号。”
话音刚落,一骑快马奔来,是沈青崖派来的信使。
“赵将军,主公有令:大军在此隐蔽,待红色信号箭升起,立即从西门攻城。届时西门会有人接应。”
“西门守军是谁?”
“京营副将张彪,但他手下只有八千人是福王的人,其余都是陈武将军的旧部。陈将军已暗中联络他们,到时他们会倒戈。”
赵虎大喜:“好!告诉国公爷,末将遵命!”
信使又递上一封信:“这是主公给陈武将军的亲笔信,请将军派人送去京营大营。”
“我亲自去。”赵虎道,“京营大营离此不远,一个时辰可往返。”
他点了一队亲兵,快马加鞭赶往京营。京营大营在京城西北二十里,赵虎赶到时,陈武已在大帐中等候。
“陈将军!”赵虎抱拳。
“赵将军来得正好。”陈武神色激动,“沈国公已救出我的家眷,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今日,我京营四万儿郎,唯沈国公马首是瞻!”
“陈将军深明大义!”赵虎奉上沈青崖的信,“这是国公爷的亲笔信。”
陈武拆信观看,信中详细写了今晚的行动计划:酉时三刻,陈武率京营主力抵达京城北门,佯装奉旨入城;戌时整,待宫中信号起,立即控制九门,接应赵虎大军入城;同时分兵包围福王府、瑞王府,擒拿叛党。
“计划周密。”陈武点头,“只是……皇帝和太后都在宫中,若福王狗急跳墙……”
“所以国公爷要亲自进宫。”赵虎道,“他要确保陛下和太后的安全。”
“沈国公忠勇,陈某佩服。”陈武肃然,“请赵将军回禀,京营四万将士,今晚必全力以赴,平定叛乱!”
两人又商议了细节,赵虎匆匆返回。他心中充满豪情——两万边军,四万京营,加上沈青崖的秘密力量,对付福王的八千私兵和三千禁军,胜算极大。
但战争从来不是简单的数字游戏。福王占据皇宫,控制皇帝和太后,手握大义名分。若不能救出人质,即便打赢了,也是惨胜。
“国公爷,”赵虎望向京城方向,“您一定要平安啊。”
申时,沧州至京城官道。
张怀远一行三十余人,正在策马狂奔。他们从江南日夜兼程,路上已遭遇三次伏击,折损了十余人。
“大人,前方就是通州了!”护卫队长喊道,“过了通州,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京城!”
“不能走官道。”张怀远勒马,“福王必在沿途设卡。我们走小路,绕道东郊。”
众人调转方向,拐入一条山间小路。这条路崎岖难行,但隐蔽安全。
行至半路,忽然箭如雨下!
“有埋伏!”护卫队长大喝,“保护大人!”
数十名黑衣人从两侧山林杀出,刀光闪烁,直扑张怀远。
“杀出去!”张怀远拔剑迎战。
他虽为文官,但早年习武,身手不弱。连刺两人后,却被三名黑衣人缠住。护卫们拼死抵抗,但对方人多势众,渐渐不支。
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山林中忽然杀出另一队人马!
“丁三来也!”一声大喝,丁三率二十余名青崖阁好手杀到。
双方混战在一起。丁三武艺高强,连杀数人,冲到张怀远身边:“张大人,奉沈国公之命,特来接应!”
“沈国公回来了?”张怀远惊喜。
“是!京城今夜有变,请大人速随我来!”
在丁三的掩护下,众人杀出重围,继续向京城奔去。但张怀远肩头中了一箭,血流不止。
“大人,您的伤……”
“无妨。”张怀远咬牙拔箭,撕下衣襟包扎,“必须在天黑前赶到京城,否则就来不及了!”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距离京城还有三十里,距离戌时,还有一个时辰。
酉时初刻,皇宫东华门。
沈青崖的马车缓缓驶来。守门侍卫见是亲王规制的马车,不敢怠慢,上前查验。
“车内何人?”侍卫统领问。
车帘掀开,沈青崖端坐其中,明黄服饰,不怒自威。
“镇……镇国公?”侍卫统领惊愕,“您这身服饰……”
“先帝御赐亲王常服,见服如见先帝。”沈青崖亮出令牌,“开门,本王要进宫面圣。”
侍卫统领犹豫:“国公爷,太后有旨,今日宫禁,任何人不得出入。”
“太后的旨意大,还是先帝的旨意大?”沈青崖冷声道,“开门。”
“这……”侍卫统领冷汗直冒。他受命封锁宫门,但沈青崖手持先帝信物,身穿亲王服饰,若强行阻拦,就是大不敬。
正在僵持,一队人马从宫中走出,为首的是瑞王赵桢。
“沈国公,好大的威风。”瑞王冷笑,“穿亲王服饰,持先帝令牌,你是想造反吗?”
“瑞王殿下此言差矣。”沈青崖平静道,“此服此令,皆是先帝所赐,何来造反之说?倒是殿下,封锁宫门,软禁陛下,意欲何为?”
瑞王脸色一变:“沈青崖,你休要血口喷人!陛下病重静养,太后垂帘听政,一切都是为了大晏江山。你擅穿亲王服饰,已是僭越,还敢在此咆哮宫门?”
“是不是僭越,太后和陛下说了算。”沈青崖道,“请殿下让开,我要面见太后。”
“太后不见客。”
“那就见陛下。”
“陛下需要静养。”
沈青崖忽然笑了:“瑞王殿下,你百般阻挠,莫非心中有鬼?”
“你……”瑞王气结,“沈青崖,本王劝你识时务些。现在回府,还能保全富贵。若执意进宫,刀剑无眼,可怪不得别人。”
“殿下这是在威胁我?”沈青崖眼神转冷,“我沈青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今日,这宫门,我进定了。”
他起身下车,明黄服饰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金龙绣纹,玉带金冠,雍容威严,竟有几分帝王气度。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瑞王咬牙,挥手:“拦住他!”
数十名侍卫拔刀围上。沈青崖身后的八名亲兵也拔刀相向,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宫门内传来一声高喝:
“太后驾到!”
众人一惊,只见一顶凤辇缓缓驶来,太后李氏端坐其中,面色沉静。
“参见太后!”所有人跪拜。
“都起来。”太后淡淡道,“宫门之前,刀兵相向,成何体统?”
瑞王急忙道:“太后,沈青崖擅穿亲王服饰,意图不轨,儿臣正要将他拿下!”
“是吗?”太后看向沈青崖,“沈国公,你这身服饰,从何而来?”
“回太后,是先帝御赐。”沈青崖躬身,“先帝临终前密召微臣,赐此服此令,说若朝中有变,可凭此入宫护驾。”
太后眼神微动。她知道先帝确实秘密召见过沈青崖,但具体内容,无人知晓。
“先帝赐你此服,是信任你。”太后缓缓道,“但你今日穿此服闯宫,却是不妥。”
“微臣不敢闯宫,只是担心陛下安危,特来探视。”沈青崖抬头,“太后,陛下真的只是病重静养吗?还是……被人软禁下毒?”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瑞王脸色煞白:“沈青崖,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请太医一验便知。”沈青崖直视太后,“太后,您真的相信陛下只是普通病症吗?这些日子,您可曾亲眼见过陛下?可曾听陛下说过一句话?”
太后沉默。她确实没见过皇帝,每次要求探视,都被福王以“陛下需要静养”为由阻拦。她心中早有怀疑,只是不愿深想。
“沈国公,”太后终于开口,“你跟哀家进来。瑞王,你也来。其他人,退下。”
“太后!”瑞王急道,“沈青崖居心叵测,不能让他进宫!”
“哀家说了,让他进来。”太后语气转冷,“怎么,哀家的话,不管用了?”
“儿臣不敢。”瑞王只得低头。
沈青崖随太后凤辇入宫。经过瑞王身边时,他低声道:“殿下,游戏才刚刚开始。”
瑞王眼中闪过杀意,但强忍着没有发作。
一行人来到慈宁宫。太后屏退左右,只留沈青崖和瑞王。
“现在没有外人,沈国公,你有什么话,直说吧。”太后道。
沈青崖跪地:“太后,福王、瑞王勾结倭寇,毒害陛下,意图篡位。今夜戌时,他们就要发动宫变,请太后明察!”
“证据呢?”瑞王冷笑,“空口白牙,污蔑亲王,沈青崖,你好大的胆子!”
“证据在路上。”沈青崖道,“张怀远大人正从江南赶回,他手中握有福王勾结倭寇、江南世家谋反的铁证。此刻,他应该快到京城了。”
太后看向瑞王:“瑞王,你怎么说?”
“儿臣冤枉!”瑞王也跪地,“沈青崖狼子野心,平定西南后拥兵自重,如今回京,就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编造这些谎言,就是为了迷惑太后,谋朝篡位!”
两人各执一词,太后陷入两难。她既怀疑福王,也不完全信任沈青崖。毕竟,沈青崖手握兵权,若真有异心,比福王更危险。
“太后,”沈青崖忽然道,“微臣愿以性命担保,所说句句属实。若太后不信,可立即召见陛下,请太医会诊,便知真相。”
“陛下需要静养……”瑞王还要阻拦。
“若陛下真的只是普通病症,让太医看看又何妨?”沈青崖步步紧逼,“除非,有人不敢让陛下见人。”
太后终于下定决心:“好,哀家这就去养心殿。瑞王,沈国公,你们随哀家一同前往。”
瑞王心中大急,但无法再阻拦。他暗中给身旁太监使眼色,太监会意,悄悄退下报信。
沈青崖看在眼里,却不点破。他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只要见到皇帝,一切就有转机。
一行人朝养心殿走去。夕阳已完全落下,天色渐暗。圆月东升,洒下清冷光辉。
三月十五,月圆之夜,终于来临。
戌时将至,京城的暗流,即将化为惊涛骇浪。
而此刻,张怀远还在拼命赶路,赵虎大军已做好攻城准备,陈武的京营正在向京城开进,夜枭召集的影卫已在城外埋伏。
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这轮圆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