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釜底抽薪,棋高一着(1/2)

收到萧望舒密信后,沈青崖并未立即采取行动。

他深知,在对方已经布下罗网的情况下,仓促反击极易落入陷阱。越是危急时刻,越需冷静谋划,找准七寸,一击致命。

接下来的几日,他表现得异常沉稳。每日照常处理军务,训练锐士营,仿佛对汹涌的暗流一无所知。甚至当军中开始出现关于他与皇城司指挥使薛重“关系匪浅”的窃窃私语时,他也只是置之一笑,不予理会。

这份超乎年龄的定力,让暗中观察的英国公张维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也让副都督陈继祖心中惊疑不定。

“这个沈崖,是真不知情,还是故作镇定?”陈继祖在自己的值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冯仑那边,御史台的弹劾已经递上去了,周御史是我们的人,证据也准备得七七八八。可陛下那边,似乎还在犹豫,没有立刻下旨查办。流言在军中散播,张维那老东西也按兵不动,没有敲打沈崖的意思……这风向,有点不对。”

幕僚低声道:“大人,或许是我们太急了。沈崖毕竟新立军功,风头正盛,陛下和张都督总要顾及颜面。而且……”他犹豫了一下,“皇城司那边,最近似乎有些动作。”

“薛重?”陈继祖冷哼一声,“他自顾不暇,还有心思管沈崖?陛下对他猜忌日深,韩相爷那边又步步紧逼,他敢在这时候跳出来保一个武状元?找死!”

话虽如此,陈继祖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沈崖此人,他总觉得看不透。一个商贾之子,短短时间内能在武举夺魁,又在军中站稳脚跟,这份心机能力,绝非常人。更让他忌惮的是,此人背后似乎不止薛重一股势力……

“派人盯紧沈崖,还有他那个‘锐士营’的一举一动!”陈继祖吩咐道,“另外,给周御史递个话,弹劾冯仑的证据再加把火,最好能牵扯到北靖王!只要将北疆、河西这两根钉子一起拔了,沈崖一个无根浮萍,翻不起大浪!”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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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崖并非毫无动作。他在等待,也在暗中布局。

首先,他让灰鸽加紧追查左军都督府军械库的漏洞。这不仅是打击陈继祖的利器,更可能牵扯出“莲台”与朝中势力勾结、倒卖军资的线索。若能将此事坐实,便是釜底抽薪,足以扭转局势。

其次,他通过萧望舒,以北靖王府的渠道,暗中联络河西冯仑。冯仑是沙场宿将,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只要给他一点支持,他必能稳住阵脚,甚至反击。

第三,关于他与薛重的流言,他决定将计就计。

校阅结束后的第五日,沈青崖以“感谢薛指挥使赠剑”为名,递了帖子去皇城司,请求拜会。此举并未隐瞒,很快便在有心人的传播下,成了“沈崖主动投靠薛重”的“铁证”。

皇城司衙门,森严肃杀。

这是沈青崖第一次踏入这个令百官闻之色变的地方。穿过重重门禁,他被引至一处僻静的书房。

薛重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正在伏案批阅文书。见沈青崖进来,他放下笔,目光如电:“沈状元,不,现在该称沈参军了。你倒是敢来。”

沈青崖躬身行礼:“末将拜见薛大人。大人赠剑之情,一直未有机会当面致谢,今日特来拜会。”

“致谢?”薛重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恐怕不只是致谢吧。如今满京城都在传,你沈崖是我薛某人的‘棋子’。你此时登门,就不怕坐实了这传言,让你在军中更难立足?”

沈青崖直起身,目光平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末将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何惧流言蜚语。况且,”他顿了顿,“流言既能伤人,亦能为人所用。大人以为呢?”

薛重眼中精光一闪:“哦?如何为人所用?”

“敢问大人,散播此流言者,意欲何为?”沈青崖反问。

“无非是想离间你我,更想借此事,让陛下对我更加猜忌,坐实我‘插手军务、图谋不轨’的罪名。”薛重淡淡道。

“正是。”沈青崖点头,“既如此,我们何不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薛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流言说末将是大人安插的棋子,那大人何不……真的下一盘棋?”沈青崖声音压低,“陈继祖勾结韩党,倒卖军械,中饱私囊,更可能与‘莲台’有染,祸乱边关。此等蠹虫,盘踞京营,实乃国之大患。大人奉旨查办‘莲台’,若能借此机会,一举铲除军中内奸,既是为国除害,亦是立下大功,可堵悠悠众口,更可向陛下证明,皇城司所为,皆为公心!”

薛重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良久,他缓缓道:“证据呢?陈继祖是老将,在军中根基不浅,与韩貂寺更是关系密切。若无铁证,动他便是打草惊蛇,反受其害。”

“证据,末将正在查。”沈青崖坦然道,“军械库账目漏洞,军械流向黑市,陈继祖与其亲信的不法勾当……这些,都需要时间。但眼下,有一事或可成为突破口。”

“何事?”

“御史台周御史弹劾河西节度使冯仑之事。”沈青崖道,“周御史是曹谨的人,曹谨是韩貂寺的干儿子。冯仑刚遭伏击,正需朝廷支援,却突遭弹劾,时机如此巧合,其中必有蹊跷。末将怀疑,弹劾所用‘证据’,恐系伪造,甚至可能与‘莲台’构陷河西军有关。若能查明此事,不仅可解冯仑之危,或可顺藤摸瓜,牵出背后指使之人和他们构陷边将、通敌卖国的真凭实据!”

薛重目光深邃,审视着沈青崖:“你为何如此笃定冯仑是被构陷?又为何对‘莲台’之事如此上心?”

终于问到关键了。沈青崖心知,若不能给出合理解释,很难取得薛重真正的信任。他沉吟片刻,道:“不瞒大人,末将虽出身商贾,但家父早年亦曾游历边关,与冯节度使有过一面之缘,对其为人颇为敬佩。如今北疆危急,河西乃关键一环,冯仑若倒,北疆危矣。此为国事,亦为私谊。至于‘莲台’……”他眼中适时露出愤慨之色,“此等藏于暗处、祸国殃民之逆党,凡有血性者,皆欲除之而后快!末将殿试策论中便已言明,清除内蠹,乃当务之急!而今既有机会,自当尽力。”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既有家世渊源(虚构)铺垫,又有为国为民的大义,更暗合了薛重查办“莲台”的职责和利益。

薛重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沈参军,你比本官想象的,还要胆大,也要……聪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你想借本官的手,扳倒陈继祖,为冯仑解围,也为你自己在军中扫清障碍。而本官,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来敲打韩貂寺,稳固圣眷。你我目标暂且一致,合作……亦无不可。”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但你要记住,与本官合作,便再无退路。韩貂寺睚眦必报,你今日踏出这一步,便是与他彻底为敌。”

“末将早已无路可退。”沈青崖平静道,“从韩相爷派人招揽末将而不得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

“很好。”薛重点头,“军械库和弹劾案,你去查,需要什么协助,可持此令牌,找皇城司千户赵无咎。”他抛过一枚黑铁令牌,正面刻着“皇城”二字,背面则是一个狰狞的狴犴头像。

“记住,行事需隐秘,证据务必确凿。一击,必中!”

“末将明白!”沈青崖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重。

离开皇城司,沈青崖知道,自己已正式踏上了与韩貂寺集团对抗的擂台。这是一条险路,但也是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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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薛重的默许和皇城司的有限协助,沈青崖的调查进展加快。

灰鸽那边很快传来新消息:军械库失踪的制式弩机,部分流向了京城几家背景复杂的武库和镖局,最终去向成谜,但其中一条线索,隐隐指向了漕帮。

“漕帮?”沈青崖皱眉。漕帮势力盘根错节,掌控南北漕运,与朝中各方都有牵连。若军械通过漕帮转运,那去向可就复杂了,可能是地方豪强,也可能是……境外。

“继续查,盯紧与陈继祖、曹谨有关联的漕帮头目。另外,想办法弄到军械库近一年的完整出入库记录,特别是陈继祖掌管后勤后那段时间的。”

“是!”

另一方面,萧望舒通过北靖王府的旧部,也搜集到一些关于周御史弹劾冯仑的情报。

“周御史弹劾冯仑‘贻误军机’的主要依据,是河西军遇伏后,冯仑未能及时组织有效追击,致使‘贼寇’逃脱。而‘私通外藩’的指控,则源于有人举报,冯仑曾私下与关外部落首领会面,并收受礼物。”萧望舒在密信中写道,“据王府在河西的暗线了解,所谓‘未能及时追击’,是因当时军心不稳,伤员众多,且地形不利,冯仑为保全主力,选择固守。至于‘私通外藩’,冯仑确实曾与几个亲晏的草原小部落首领会面,目的是安抚、羁縻,获取情报,此为边将常用之策,且均有记录上报。周御史以此弹劾,纯属断章取义,构陷边臣。”

沈青崖看完,心中冷笑。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对手的目标很明确:利用冯仑新败、朝廷问责的时机,罗织罪名,将其扳倒,从而斩断北靖王的侧翼支援,甚至可能进一步牵连北靖王。

他提笔回信:“请设法拿到冯仑与部落会面的官方记录副本,以及当时决策按兵不动的军情急报。同时,留意周御史与曹谨之间的金钱往来或其他勾连证据。对方既用阴招,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与此同时,沈青崖在左军都督府内,也开始了对陈继祖的试探。

他故意在几次议事时,提及军械保养和补充的重要性,并隐晦地表示锐士营新扩编,急需一批精良弩机。陈继祖每次都慷慨应允,催促器械司尽快办理,但器械司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

沈青崖不急不躁,只是暗中让人记录下每次交涉的过程和时间。

这一日,张维召集众将议事,商讨秋季防务。沈青崖作为新晋的锐士营统领,也有资格列席。

会议过半,张维忽然问道:“沈参军,锐士营扩编已有时日,操练如何?装备可齐整?”

沈青崖起身,拱手道:“回都督,锐士营将士操练刻苦,士气高昂。只是……装备方面,仍有欠缺。尤其是制式弩机,上报多次,至今未能配齐,影响小队合击战术演练。”

张维眉头一皱,看向负责后勤的陈继祖:“陈副都督,这是怎么回事?”

陈继祖连忙道:“都督息怒,非是下官拖延。实在是近来兵部调拨的军械有限,各营都在争抢。器械司已多次催请兵部,但批复需要时间。下官已严令器械司,一有补充,优先配给锐士营。”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责任推给了兵部和“各营争抢”。

沈青崖却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陈副都督所言,末将理解。只是,末将近日查看军械库旧档,发现去年此时,兵部曾调拨一批共三百具新式弩机至我左军。按例,这批弩机应分发各营,充实武备。但末将核对各营领取记录,发现实际领取数量,与入库数量……颇有出入。”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陈继祖脸色骤变:“沈参军,你这话是何意?军械库账目,岂是你能随意查看的?旧档或有疏漏,岂能轻信?”

张维面色沉了下来:“沈参军,把话说清楚。有何出入?”

沈青崖翻开册子,朗声道:“去年九月初五,兵部武库清吏司文书,调拨神臂弩三百具至左军都督府。入库记录清晰。然而,根据各营领取签收单据汇总,至去年年底,各营累计领取神臂弩,仅两百一十具。另有九十具,账目上显示仍在库中。但末将日前以申领为名,请器械司出示库存,器械司称库中仅余三十具老式弩机,新式神臂弩……已无库存。”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陈继祖:“敢问陈副都督,那账面上仍存的六十具神臂弩,去了何处?”

值房内一片死寂,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陈继祖身上。军械库账实不符,这是军中大忌!轻则渎职,重则倒卖军资,形同谋逆!

陈继祖额头渗出冷汗,强自镇定:“这……这其中必有误会!或许是账目记录有误,或许是分发时有所遗漏……沈参军,你初来乍到,不明旧事,不可妄加揣测!”

“末将不敢揣测。”沈青崖合上册子,语气平静却坚定,“只是,军械乃士卒性命所系,账实不符,非同小可。既然陈副都督认为可能是账目或分发有误,不如请都督下令,彻底清查军械库近年所有账目及库存,以正视听,也可免去各营同僚对后勤补给之疑虑。”

他这话,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影响全军信任的高度。

张维脸色铁青。他治军严谨,最恨贪腐渎职。沈青崖拿出的证据虽然还不算铁证,但指向性已非常明显。

“陈副都督,你怎么说?”张维声音冰冷。

陈继祖心念电转,知道此时绝不能答应彻查,否则他那些勾当很可能被翻出来。他噗通一声跪下:“都督明鉴!下官掌管后勤,兢兢业业,从无半点私心!账目或有疏漏,下官愿立刻组织人手,重新核查,定给都督一个交代!至于沈参军所言缺失弩机,下官……下官立刻去查,若是库吏贪墨或记录失误,定严惩不贷!”

他这话,是把责任往“账目疏漏”和“库吏贪墨”上推,想牺牲小卒,保全自己。

张维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沈青崖,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久居高位,岂不知军中这些弯弯绕绕?只是陈继祖背后牵扯韩貂寺,若无确凿铁证,他也不便轻易动一个副都督。

“既如此,陈副都督,本督给你五日时间,彻底核查军械库账实,追查缺失军械下落!五日后,若不能给本督和众将一个明白交代……”张维冷哼一声,“军法无情!”

“是!下官遵命!”陈继祖冷汗淋漓。

“沈参军。”张维看向沈青崖,“你心细如发,忠于职守,本督记下了。锐士营所需弩机,本督会亲自过问兵部,尽快拨付。你且先退下,专心营务。”

“谢都督!末将领命!”沈青崖躬身退出。他知道,今日只是敲山震虎,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但他已成功在张维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也将陈继祖逼到了必须“善后”的墙角。

接下来,就看陈继祖如何“补救”,以及灰鸽那边,能否抓住他“补救”时露出的马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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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祖回到自己值房,气得砸了一套心爱的茶具。

“沈崖!竖子安敢如此!”他面目狰狞,“他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幕僚小心翼翼道:“大人息怒。当务之急,是如何渡过眼前这关。张都督只给了五日,我们必须尽快将那六十具弩机的缺口补上,或者……做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补上?去哪补?”陈继祖烦躁地踱步,“那批弩机,一部分早就通过漕帮运出去卖了,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有些送给了曹公公疏通关系,有些打点了兵部那边……现在让我去哪找六十具神臂弩来填坑?”

“那就只能在账目上做文章了。”幕僚低声道,“找几个可靠的库吏,将之前的出入库记录重新‘整理’一下,做成自然损耗、训练损坏,或者……推到已经调离或死去的人身上。只要账面上能平,张都督没有铁证,也难深究。”

陈继祖眼神闪烁:“也只能如此了。立刻去办!找最可靠的人,手脚干净点!还有,给曹公公递个话,让他想办法在兵部那边也打点一下,别让张维查得太细。”

“是!”

然而,陈继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青崖阁”的监视之下。

当夜,灰鸽便来报:“公子,陈继祖动了。他找了军械库的两个老库吏,还有经历司的一个书办,正在连夜‘整理’账册。另外,他派了亲信出营,往城内曹谨的一处别院去了。”

沈青崖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沉不住气了。盯紧那些人,特别是他们‘修改’账目的具体内容、时间,最好能拿到他们修改前的原始记录副本。另外,曹谨别院那边,也要盯住,看陈继祖的人去做什么,见了谁。”

“明白!”

“还有,”沈青崖沉吟道,“陈继祖既然要补账,很可能会想办法‘弥补’一些实物,或者制造‘损耗’‘损坏’的现场。让我们的人留意,近期营中是否有异常的火烛、意外,或者突然出现的‘损坏’军械。”

“是!”

布置完毕,沈青崖走到窗边,望着营外漆黑的夜色。

陈继祖已入彀中。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刻了。

不过,他深知韩貂寺一党势力庞大,仅凭一个军械库的案子,未必能彻底扳倒陈继祖,更遑论动摇韩貂寺。他需要更多的筹码,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闹大,闹到皇帝面前。

而这个时机,或许就在冯仑的弹劾案上。

他铺开纸,开始给薛重写密信。信中,他详细汇报了军械库案的进展,以及陈继祖可能“补救”的动向。同时,他建议薛重,可以借御史台弹劾冯仑之事做文章。

“周御史弹劾冯仑,证据牵强,恐系构陷。大人可暗中调查周御史与曹谨、陈继祖之往来,若能坐实其收受贿赂、诬陷边将,则此案可成为扳倒陈继祖乃至其背后势力之突破口。军械库案涉贪渎,弹劾案涉诬陷勾结,两案并发,方可形成雷霆之势,令其无从狡辩,亦让陛下看清,是谁在祸乱朝纲、损害边备!”

写完,他用密语封好,唤来绝对亲信:“速送皇城司,面呈薛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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