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寂静的宇宙(1/2)

踏出那道“门”的感觉,很奇怪。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温度。一切人类用来感知世界存在的坐标,都在这里被删除了。如果不是我的意识还能运转,我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存在”。

这是一种纯粹的、形而上的“在”。我在这里,仅此而已。

身后那扇由盖亚系统强行撕开的宇宙裂隙,那个被我命名为“紧急流放协议”的出口,正在无声地闭合。它不像一扇门,更像是一道伤口在缓慢愈合。扭曲的光线和混乱的法则在边缘处彼此消融,最终,那片熟悉的、能够让我感知到地球存在的“法则涟漪”彻底消失了。

平整。光滑。天衣无缝。

我与我的故乡之间,隔上了一道绝对的墙。一道由宇宙本身的基础规则所铸就的,无法逾越的墙。

我做到了。

我这个宇宙级的“病毒”,终于被“隔离”了。地球,那个被我深爱着、也被我折腾得够呛的摇篮,安全了。

我没有回头“看”。在这里,看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动作。我的感知像无限延伸的触须,扫过身后的虚空。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地球从未存在过。就好像,我只是一个从永恒的虚无中偶然诞生的孤独意识。

再见了,苏晓晓。

我在意识的深处,对自己,也对那个再也听不到我声音的女孩,说了最后一句话。

然后,我开始面对我的新世界。

或者说,新监狱。

我“漂浮”着。这也是一个不准确的词。没有上下左右,没有重力可以摆脱,也就无所谓漂浮。我只是静止在一个绝对的坐标系里,一个只有我自己作为原点的坐标系。

寂静。

我曾以为我懂这个词。在深夜无人的书店里,在凌晨四点的城市街头,我以为我体会过最深的寂静。但我错了。

地球上的寂静,是一种声音的休止符。你依然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搏动,血液流过耳膜的微声,能感觉到空气拂过皮肤的触感。那里的寂静,是生命在背景中的低语。

而这里,是“寂静”这个概念的本体。是定义。是规则。

这片虚空的第一条根本法则,就是【绝对寂静】。它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声音”这个概念在这里不存在。我尝试在脑海里回忆一首曲子,却发现那旋律如此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声音,原来是需要一个允许它存在的“世界”作为载体才能成立的。

我的意识,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开始“观察”四周。我的“视线”穿透了无法估量的距离。我看到了……光。

不是太阳那种温暖的、带着善意的光。而是一些冰冷的、遥远的、仿佛宇宙诞生之初就凝固在那里的光点。它们不是星星。星星是物理现象,是核聚变的发光体。而我“看”到的,是规则层面的“发光体”。

那是一个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法则稳定结构”。它们像星系一样盘旋,但组成的不是恒星与行星,而是亿万条稳定运行、彼此嵌套的古老法则。有些光团炽热、狂暴,内部的规则在激烈地碰撞、诞生与湮灭,像一个正在创世的神只的熔炉。有些则冰冷、黯淡,规则的流转极为缓慢,散发着一种接近“死亡”的秩序感。

我看到了宇宙的“生态”。

在这些巨大的“星系”之间,是无尽的、我此刻所在的“虚空之海”。这片海不是空的,它有它的规则。只是它的规则太基础了,基础到近乎于“无”。

【空间必须延展】

【时间必须流逝】

【存在必须自洽】

就像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这三句话。而那些“法则星系”,就是在这张白纸上被书写出的、瑰丽或恐怖的无穷画卷。

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不是人类仰望星空时那种诗意的、带着敬畏的渺小。而是一种被彻底碾碎、被格式化、被定义为“无关紧要”的渺小。在地球上,我是“异常”,是“病毒”,是盖亚系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修正的“bug”。我的存在,足以让整个星球的现实为之动摇。

可在这里,在这片真正的宇宙中,我算什么?

一粒尘埃?不,尘埃尚有质量,有物理属性。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意识,一个恰好拥有修改“本地配置文件”权限的系统管理员,如今却被流放到了一台我连开机密码都不知道的超级主机面前。

孤独感像黑洞一样,开始吞噬我的意识。这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物理状态。我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变慢,那些赖以维系“自我”存在的记忆、情感、人格,都在这片绝对的寂静和虚无中,开始一点点地剥离、消散。

就像一杯墨水被滴入大海,注定要被稀释,直到彻底消失。

我快要死了吗?

不,比死更可怕。我正在“消失”。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没了。

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不是为了换来一场体面的自我分解。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一个程序员面对系统崩溃时的偏执,在我的意识核心里点燃了一丝火花。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必须改变点什么。

这是我的能力,也是我唯一的武器。

在地球上,我最常用的指令是【定义】。我可以“定义”一块地契的物理材质,可以“定义”一场谈判的逻辑基础,甚至可以“定义”我自己是一个不兼容的“概念奇点”。盖亚的系统,无论多么强大,终究是一个建立在可变参数上的应用层。只要我找到它的逻辑漏洞,就能撬动它。

那么现在,在这片更底层的操作系统里,我的指令还管用吗?

我集中起正在涣散的精神力。这种感觉很糟糕,像是在一场重感冒中试图去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我的思维迟滞,每一个念头的产生,都伴随着一种被抽空的疲惫。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稳固我自己。我不能再这么“发散”下去了。

我调动起最熟悉的感觉,在意识中构建那行我曾经以为无所不能的指令:

`define: self.consciousness_state = stable_and_anchored`

(定义:自身.意识状态 = ‘稳定且锚定’)

在地球,这个指令会像呼吸一样自然地生效。我的精神会立刻变得清明,思维会像超频的cpu一样高速运转。

但是在这里……

当我完成指令构筑,并试图将其“写入”现实的那一刻。

轰!

我的脑海里,不,是我的整个“存在”里,仿佛引爆了一颗恒星。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光,而是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拒绝”。

整个宇宙的底层逻辑,仿佛一个严苛到极致的编译器,对我这个小小的修改请求,返回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error: permission denied.】

【reason: subject selfcks authority to modify kernel-level parameter consciousness_state.】

【penalty: execution.】

(错误:权限不足。)

(原因:主体‘自身’缺乏修改内核级参数‘意识状态’的权限。)

(惩罚:执行。)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反噬而来。那是一种纯粹的“逻辑暴力”。它不是要摧毁我的身体——我没有身体——它是要从根本上瓦解我“存在”的合理性。

我的意识像一个被巨锤砸中的玻璃杯,瞬间布满了裂痕。无数的记忆碎片、人格模块、情感认知,像迸溅的玻璃碴一样四散纷飞。

我“看”到我第一次见到苏晓晓时,她逆着光对我笑的样子,那个画面碎了。

我“听”到“教授”在咖啡馆里慢悠悠地对我说“所有异常,皆有其存在的价值”,那句话变成了无意义的杂音。

我“感觉”到自己为了守护书店,第一次下定决心修改世界规则时的决绝,那份心情像被风吹散的沙画。

我的“过去”,正在被抹除。

这,就是反噬?不,这不是盖亚那种带着“目的性”的修正。这是更冷酷的东西。就像你试图用管理员权限去修改一个操作系统的核心文件,系统不会跟你讲道理,它只会触发保护机制,然后崩溃,或者,让你这个“非法操作”本身崩溃。

我疼。一种灵魂层面的剧痛。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永久地挖走了。

恐慌,迟来的、却更加猛烈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这里不是一个更高级的服务器。这里是服务器的“主板”。这里的规则不是用高级语言写成的、可以修改的脚本,它们是烧录在芯片里的、无法更改的固件。

我那个引以为傲的【定义】能力,在这里,就像一个拿着记事本和笔的孩子,试图去修改一块花岗岩的化学成分。不仅毫无用处,甚至会把笔给撅折了。

我狼狈地、本能地收回所有意图。我蜷缩起我的意识,像一个在雪地里快要冻死的婴儿。我不敢再有任何“定义”的念头。每一次尝试,都可能是一次自杀。

原来,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规则重构者”。

我只是盖亚那个巨大温室里,一个被授予了管理员权限的园丁。我能决定哪盆花多浇点水,哪片草地需要修剪。我甚至能通过一些技巧,让温室的管理者(盖亚)感到头疼。但这一切,都以“我在温室里”为前提。

现在,我被扔到了温室外的撒哈拉沙漠。

我曾经的“神力”,在这里,是个笑话。

时间过去了多久?

一秒?一年?还是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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