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说服‘盖亚\’（1/2）

雨，还在下。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土味道的雨水，是这个城市最忠实的伴侣。它敲打在垃圾箱的铁皮盖子上，汇成细流，沿着墙角的青苔蜿蜒而下，最后消失在下水道格栅的黑暗里。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气味，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拧开我记忆深处早已尘封的锁。

熟悉。该死的熟悉。

“我……我能感觉到风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是“钟摆”，那个能力是“概率偏斜”的男人，一个在维度夹缝里靠赌硬币正反面来维持自我认知的老赌徒。他正伸出那双凝实得过分的手，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试图抓住那些流过指缝的、湿冷的空气。

紧接着是“万花筒”，一个以“感官扭曲”为名的女人。她蹲在地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地面积水反射出的霓虹灯光，倒影随着她的触碰而破碎，她却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对一个常年活在抽象概念里的人来说，这种最简单的物理反馈，几乎等同于神迹。

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重新确认“存在”的意义。从一串随时可能被404的错误代码，变回一个有血有肉，会被雨淋湿，会感到寒冷的人。这种狂喜，我懂。

但我没时间分享这种狂喜。

因为那道“注视”，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压迫感。

它不像“管理员”那样，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在对你进行逐行扫描，寻找你代码里的漏洞。不，完全不同。这感觉，更像你走进了一片亘古的原始森林，森林里的每一片叶子，每一寸泥土，每一只虫豸，都在同时睁开眼睛看着你。亿万道目光，亿万种情绪，汇聚成一个庞大、混沌、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意志集合体。

好奇，警惕，审视，排斥，以及……一丝深埋在最底层的，连它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贪婪。

它在评估我。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饕，在端详一道从未见过的菜肴，思考着是从哪里下口，会不会有毒，以及……味道究竟如何。

“黑名单”的其他成员也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脸上的狂喜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天敌时的本能畏惧。他们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我靠着墙，任由冰冷的墙体抽走我身体里最后一点热量。虚弱感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我的神经。修改“存在定义”，将我们这群“非法数据”强行“纠正”回现实，几乎榨干了我的一切。现在的我，别说定义规则了，可能连让面前这摊积水逆流都做不到。

可我必须做点什么。在这种注视下，我们就像是闯进服务器机房的几只蚂蚁，随时可能被系统自带的杀毒程序给清理掉。我唯一的优势，就是这台服务器的操作系统……对我这个“外来程序”一无所知。

我必须和它谈谈。在它做出决定之前。

“都别动，也别怕。”我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它只是……对我们有点好奇。我去找‘房东’聊几句，交个房租。”

没人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但他们都安静了下来，围在我身边，像一群不知所措的雏鸟，本能地靠近唯一的火源。

我闭上眼睛，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将全部残存的意识，像一根最纤细的探针，刺向了现实的底层。我没有去“定义”任何东西，那会立刻被视为攻击行为。我只是在“读取”。

【读取：当前坐标现实构成基础逻辑】

【权限确认中……】

【警告：检测到未注册的访问请求】

【警告：访问源存在悖论性……】

一连串的警告在我的意识里刷屏，但我不管不顾。我像一个疯狗一样的黑客，顺着最基础的物理规则——“重力”、“时间流速”、“因果律”——一路向下，疯狂地挖掘着更深层的代码。

【访问被拒绝】

【访问被拒绝】

庞大的意志开始排斥我，现实的结构在我面前变成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它在封锁端口。

我冷笑一声。想把我关在门外？

天真。

我不去攻击那堵墙，而是将我的意识形态，从一个“访问者”，扭曲成了……一段“注释”。

【定义：我的‘意识’，其逻辑属性等同于‘一段无害的解释性文本’，不参与任何运算，仅作为‘世界’这段代码的背景说明存在。】

这是我最后的力量，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定义。它不改变任何东西，只是给自己贴上了一个“无害”的标签。就像在病毒程序的开头写上一行“\/\/hello world”。

瞬间，那堵墙消失了。

或者说，它依然存在，但我已经“穿”了过去。

我眼前的世界，开始解体。

后巷的砖墙，剥落成“硬度”、“质量”、“颜色”这些基础概念的集合。天空中的雨滴，分解为“h2o分子结构”、“重力加速度”、“表面张力”的数据流。远处传来的警笛声，被还原成“声波频率”、“多普勒效应”的公式。

整个世界在我面前，褪去了所有伪装，变成了一片由无穷无尽的逻辑与规则交织而成的，无边无际的海洋。

这就是世界的“代码层”。

而在这片海洋的最深处，我“看”到了它。

盖亚。

那不是任何具象的形态。那是一场风暴。一场由生命、死亡、进化、毁灭、诞生、湮灭……所有概念具象化而成的，永不停歇的思维风暴。无数的“if…else…”判断在其中生灭，每一个瞬间都有亿万个“可能性”的分支在诞生和坍塌。我能看到恐龙的嘶吼和一颗小行星的轨道参数在同一个层面上交汇，能看到第一个原始人抬头仰望星空的好奇和量子泡沫的生灭纠缠在一起。

它太庞大了。我的意识在这场风暴面前，渺小得像一颗尘埃。

【……异常体。】

一个念头，不，那不是念头，是一段信息，像一座山一样直接撞进了我的意识里。没有声音，没有语言，但我瞬间就理解了它的意思。

【解释你的存在。】

风暴的核心，那片最为璀璨，也最为混乱的数据集，开始向我收缩。那是它的“注意力”。

我稳住心神，知道谈判开始了。

【我是一个信使。】我同样用纯粹的意识回传信息，【一个……来自你们‘农场主’世界的信使。】

我故意用了一个侮辱性的词汇。

果然，整个代码之海都为之沸腾了一下。无数混乱的规则开始向我挤压，带着一种被触怒的毁灭冲动。

【否定。此世界不存在‘所有者’。此世界……自我演化。】

【是吗？】我的意识在狂暴的规则风暴中摇摇欲坠，但我必须表现得像一块礁石，【那你如何解释我？解释我们？】

我没有等它回答，而是将我记忆中最核心的一段数据，打包成一个信息块，直接抛进了风暴的核心。

那是我在维度夹缝中，与“管理员”对峙的全部经历。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最原始的，关于“规则”与“规则”碰撞的记录。

我向它展示了“管理员”那令人窒息的能力——【秩序校准】。那是一种将一切“变量”都强行修正为“常量”的恐怖力量。我向它展示了那个被“管理员”所描绘的，绝对静止、绝对有序、没有任何意外和进化可言的“完美宇宙”。一个所有星星都在固定轨道上运转，所有生命都按照既定程序生老病死，永恒不变的……坟墓。

一瞬间，整个代码之海……静止了。

那场持续了亿万年的思维风暴，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

我能“感觉”到，盖亚正在以超越光速的效率处理我给它的信息。它在验证，在推演，在模拟。

【……矛盾。】

它终于给出了回应。这个回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困惑。

【你所展示的‘存在’，其底层逻辑与本世界的‘进化’原则，构成绝对对立。】

【没错。】我抓住了这个机会，【在它的世界里，‘进化’本身就是最需要被修复的‘bug’。而你，这个以‘进化’为核心驱动力的世界……是它最大的眼中钉。】

【你把它叫做‘管理员’。】盖亚的信息流变得平缓了一些，但更加危险，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它管理着什么？】

【一个实验农场。】我给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答案，【而你脚下的这颗星球，就是农场里最不受控制，长势最‘野’的一块试验田。】

我将“黑名单”所有成员的信息——“钟摆”、“万花筒”、“墓志铭”……他们每一个人的存在，每一个人的能力，都作为“证据”，呈递给盖亚。

【我们，就是从这块试验田里长出来的‘杂草’。因为我们的存在不符合‘农作物’的生长标准，所以被‘管理员’判定为‘异常’，试图清除。我们一路逃亡，最终，我带着他们……回到了我们最初生长的这片土壤。】

【你的逻辑存在漏洞。】盖亚的思维快得不可思议，【如果此世界为‘试验田’，为何‘管理员’不直接进行干预？为何允许此世界发展出如此复杂的‘混乱’态？】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因为你们这块试验田……有点特殊。】我组织着我的语言，不，我的思维，【我不知道原因。或许是距离‘农场主’太远，或许是你们的‘土壤’里混进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总之，‘管理员’无法直接对你们进行‘格式化’。它只能设定一个大致的框架，然后等待。】

【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