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百一十五(1/2)
一艘中型三桅帆船正鼓满风帆,平稳地朝着东边方向航行。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着船帆猎猎作响,也撩动着甲板上少年白色的额发。
迪安独自站在二层船舱后方的露天甲板上,双手手肘撑在冰凉的木质护栏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琥珀色的眼眸有些失焦地望着船尾那道被犁开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悠长航迹。暮色将海面染成一片深沉的紫金色,天际最后一抹霞光正在迅速褪去。
这半个月……不,准确说自从踏入叶首国开始,他们所经历的危险、阴谋、背叛与生死搏杀,简直比之前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还要凶险。秘法书院和共议会的虚伪与算计,思奇魁的深沉难测,余烬的古老与疯狂……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迪亚胸口绽开的漆黑匕首上。
距离那场惨烈混战,已经过去两天了。所幸,之后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安稳”。没有秘法书院的追兵再度出现,也没有血兽或其他不明势力的袭扰。他们得以在嘉嘉尔的引导下,穿越相对安全的区域,抵达了这处隐蔽的海岸汇合点,登上了这艘前来接应的船。
船只已经航行了整整一天。海上的平静,反而让迪安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如同船舱底部淤积的海水,无声地蔓延、加深。
“哟?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发呆?不去里面和大家待着?”
一个清亮、带着些许惯常疏离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嘉嘉尔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二层甲板,他毫不客气地走到迪安身边的护栏旁,同样将手臂搭了上去,那对标志性的长耳朵在渐起的海风中微微晃动。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显眼的秘法书院乌袍骑士服饰,穿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旅行装,但腰间依旧挂着那根魔杖。
“你说有‘接应’……”迪安没有转头,依旧望着海面,声音有些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不起眼的小渔船,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把我们运出叶首国海域呢。”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毕竟,你之前看起来……可是打算长期潜伏在秘法书院,继续当你的‘乌袍骑士’的。这么大张旗鼓地用船接应,不怕暴露?”
嘉嘉尔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风声中有些模糊。
“一开始或许是那么计划的。但后来嘛……对方不由分说地把我和你们‘关’在同一个结界里,准备一锅烩了。之后秘法书院那边,也再没有主动联络过我,询问任务进展或我的安危。”
他侧过头,帽檐下的灰白色眼眸瞥了迪安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职业间谍特有的、对自身处境的冷漠分析。
“这信号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要么直接放弃了我这颗棋子;要么……就是他们通过某些渠道,察觉或确认了我的真实身份。”
他耸了耸肩,语气听起来轻松,但迪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几不可察的遗憾与淡淡的失落。
“回去干嘛?回去领死吗?还是回去面对无穷无尽的审查和猜忌?所以……”
他摊了摊手
“不如干脆点,完成任务,直接带着‘成果’——也就是你们——回去复命领赏咯。至少,这功劳是实实在在的。”
“你好像……并不是很‘想’回去?”迪安终于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探究地看向嘉嘉尔。对方刚才语气中那点细微的情绪,没有逃过他的感知。一个成功的潜伏者,对“家”或“归属”的感情,往往复杂而矛盾。
嘉嘉尔明显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漆黑的海平面。海风吹动他帽檐上的那根红色羽毛,也吹动了他耳尖柔软的细毛。
“哼~” 半晌,他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语气重新带上了那种对待“小孩子”的、略带敷衍的疏离
“小屁孩,这种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他显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话锋一转,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护栏,目光投向下方一层甲板灯火通明的船舱窗户。透过明净的玻璃,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情景。
“倒是你那位兄弟……”
嘉嘉尔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舱内那个趴在长桌上、显得有气无力的灰色身影——迪亚。自从上船后不久,迪亚就再次陷入了比来时更加严重的晕船状态,一直没什么精神。
“之后他自己醒了过来,看起来活蹦乱跳,胸口那道疤也愈合得几乎看不见了,身体素质倒是好得惊人。”
嘉嘉尔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但是,我会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包括被那诡异匕首刺穿、匕首融入体内、以及之后所有的细微变化——都详细记录下来,呈报给陛下,毕竟那把匕首居然就是害的叶首难以安宁的元凶。”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忠诚。
“你不用特意跟我说这些。”
迪安皱了皱眉,白色猫耳因为不悦而向后抿了抿,语气也冷了下来
“等到了沙维帝国,我们会找个安静偏僻、没人打扰的地方定居下来。迪亚需要静养,我们也不想再卷入任何麻烦。”
他刻意强调了“定居”和“安静”,表明自己的态度。
关于迪亚醒来后的情况,他们兄弟几人私下有过简短的交流。迪亚当时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皱着眉描述了一种极其模糊、近乎幻觉的感受:在意识沉沦的黑暗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扭曲、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影,试图靠近他、触碰他。但那暗影试了几次,都无法真正触摸到自己,最后,那暗影仿佛极度愤怒或挫败,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便消散不见了。
这个描述让迪安心头蒙上了更重的阴影,但也暂时无法解释什么。而吼则已经在时候回到影子里面了,他十分迫切的想要炼化最后一片书页,一切看起来好像在往好的事情发展,他也希望,一切都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正在慢慢好起来。
此刻,迪安的目光也投向了船舱内。
迪亚整个人几乎瘫在靠近舷窗的长桌上,双臂垫着脑袋,双眼紧闭,眉头因为晕船的恶心感而紧紧锁着,灰色的狼尾无力地垂在椅子后面,偶尔因为船身晃动而轻微摇摆一下。他连抬起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
迪尔紧紧挨着迪亚坐在旁边,细长的黑色尾巴下意识地、充满保护欲地轻轻缠绕在迪亚垂下的手腕上。他一只手拿着浸湿的布巾,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帮迪亚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灰白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昼伏和伽罗烈坐在桌子对面。昼伏巨大的白色虎躯在相对狭窄的船舱里显得有些局促,他一边用粗大的虎掌笨拙地试图帮迪亚固定住随着船只摇晃而滑动的水杯,一边用尽可能轻快的语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迪亚说着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喂,迪亚,你看外面好像有发光的鱼!……虽然你现在可能不想看。坚持住啊,听说适应了就好了!”
伽罗烈则浅金色的眼眸里满是困惑,他小声地对着昼伏嘟囔:“来的时候,迪亚虽然也晕船,但没这么严重啊……怎么回去反而更厉害了?是因为……受的伤还没完全好吗?”
他黑色的豹耳担忧地转向迪亚的方向。
“迪亚他……”嘉嘉尔的声音将迪安的思绪拉回,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迪亚身上,语气变得更加笃定和探究,“是不是拥有某种……能够免疫魔法直接效果的异能?”
他微微眯起眼睛,“是那个的‘绝魔之体’吗?那个极其稀有、堪称逆天,但也因此限制诸多、颇为‘别扭’的异能?,他是第一个拥有那项异能还能长这么大的吧?”
他回想起山林中的战斗:迪亚为了将他抛出“终曲殆现”的毁灭范围,自己却留在原地,硬生生承受了那足以抹除存在的森白终极光束,结果却毫发无损;之后被“篆心者”匕首刺穿,迪安施展的强效治疗魔法也对他完全无效。
“如果是针对特定元素的魔法免疫,那光束和治疗魔法属性截然不同,不可能同时免疫。那么,能够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异能……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传说中的‘绝魔之体’了。” 嘉嘉尔的分析冷静而精准。
迪安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琥珀色的瞳孔猛地转向嘉嘉尔,一股冰冷而清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毫不掩饰地笼罩向对方!白色的尾巴在身后危险地缓缓摆动。
“这个……你也要详细记录下来,上报给你的‘陛下’吗?”
迪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强烈的威胁意味。
他很想立刻动手,彻底封住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嘴。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艘船上,除了嘉嘉尔,还有一整队前来接应他们的、隶属于沙维帝国的精锐士兵。他们此刻或许就在下层甲板或船舱某处警戒。从这些士兵登船时的动作、携带的装备彼此间沉默而高效的配合来看,绝非易与之辈。一旦动手,胜负难料,更会彻底撕破脸皮,如果在和沙维帝国闹掰,他们将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北境的精灵和人类国家显然不可能接纳自他们,难道要去天上的的羽玄国吗?
嘉嘉尔清晰地感受到了迪安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灰白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并没有露出惊慌,只是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安全距离。他明白,这是迪安在向他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很抱歉,迪安。”嘉嘉尔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坦然,“虽然迪亚救过我的命,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但是……我对牧沙皇陛下的忠诚,高于一切,高于个人的恩义与好恶。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选择。”
他将“忠诚”和“选择”两个词咬得很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平稳的步伐,朝着通往一层甲板的楼梯走去。走了几步,他停下,没有回头,声音随着海风飘来:
“明天一早,我们会在‘巨兽湾’下船。那里会有人接待我们,安排后续事宜。”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放缓了些
“今晚,就好好在船上休息吧。这段时间……你们应该都累坏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迪安独自站在愈发昏暗的甲板上,海风带来刺骨的凉意。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目光再次投向船舱内昏黄灯光下,兄弟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心中那团疑虑和不安的阴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了。
与此同时,思奇魁夹着依旧虚弱、意识半昏沉的法尔枇奈,依靠着飞行魔法和自身强健的体魄,连续赶了整整三天的路,终于抵达了他们的据点。
落地时,思奇魁那身褐绿色的鳞甲上也蒙上了一层长途跋涉的尘土,气息略显粗重,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将几乎脱力的法尔枇奈轻轻放在地上。
法尔枇奈双脚触地,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这三天的飞行,他大部分时间都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四肢无力地垂着,一言不发,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似乎还未完全从那场惨烈战斗和濒死体验中恢复过来。
直到此刻,重新踏在坚实、熟悉的土地上,法尔枇奈眼中才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他深吸了几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正在整理行装、神色平静的思奇魁。
“长老……”法尔枇奈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深切的愧疚,“对不起……我……不但没有帮上您的忙,反而……成了您的拖累,让您不得不分心保护我……” 他低下头,白色的狼耳也无力地耷拉下来,拳头紧紧握起,指节发白。
思奇魁先是沉默了片刻,只有山谷的风吹过鳞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然后,他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轻哼,算是接收到了法尔枇奈的歉意。
“你不需要对我道歉。”思奇魁的声音平稳而直接,他一边将随身携带的一些重要物品取出检查,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应该对你‘自己’道歉。”
他停下动作,绿色的竖瞳转向法尔枇奈,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战场之上,犹豫和茫然,最先害死的……永远只会是你自己。敌人不会因为你的‘不知道做什么’而手下留情。”
他的话语冷酷而现实,没有丝毫安慰的成分。
“长老……我……我不是‘犹豫’。”法尔枇奈猛地抬起头,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急切和挣扎,他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了一些,“我只是……真的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眼前仿佛又闪过迪亚、迪安、昼伏、伽罗烈他们彼此掩护、配合默契、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目的性和战斗意识的场景。与之相比,自己当时的茫然无措,显得如此可笑和致命。这种对比带来的挫败感和愧疚,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
“我……我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实战,在书院里,最多也就是练习和考核。”
法尔枇奈的语气带着苦涩
“当战斗真正爆发,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和复杂局势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担心我的错误判断和笨拙动作,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打乱您的节奏,影响您的判断……我害怕……会成为您的弱点。”
他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自卑,颤抖着说了出来。
思奇魁静静地听着,脸上那副惯常的深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直到法尔枇奈说完,他才忽然发出了一阵低沉而短促的笑声。
“哈哈哈哈~”
笑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意味,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洞悉。
“你……还真是单纯啊……法尔枇奈。”
思奇魁摇了摇头,开始继续收拾东西,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或许,是你在秘法书院接受的教育,是过于‘系统’‘规范’了,一切都有固定的章程和答案。而你,又缺乏真正生死之间的战斗训练和意志磨砺,所以你的思维……被无形地‘局限’在了那个框架里。”
他顿了顿,将一件物品仔细收好,然后转过身,正对着法尔枇奈,那双绿色的竖瞳如同深潭,凝视着对方。
“但是,法尔枇奈,你记住。”思奇魁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般敲打在法尔枇奈的心上,“从你决定接受‘主’的感召,背弃秘法书院的那一刻起——”
他用了“背弃”这个词,精准而冷酷。
“——从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遵循书院规则、在意他人评价的‘学生’了。”
“无需再在意那些所谓的目光,无需因自己过去的身份而困扰、而自我怀疑。”
思奇魁的话语如同撬棍,试图撬开法尔枇奈心中那层由过往教育和社会规则铸成的厚壳。
“不是吗?在‘外人’眼中,是‘叛徒’。但,谁规定我们必须属于‘他们’那一方呢?无法决定起点,为什么还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终点呢?”
他微微倾身,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
“好好想想吧你现在以及未来,唯一需要认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思奇魁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而高效的剃刀,三言两语,便试图将法尔枇奈心中那些对于“背叛书院”、“辜负家族”的负罪感和身份认同的迷茫,干脆利落地“切除”掉。背弃一个世俗的组织、一个国家所背负的骂名,根本无足轻重。因为,他们真正要“叛离”和“对抗”的,是这个世界的现有秩序,是凡物对更高存在的无知与桎梏!
法尔枇奈怔怔地听着,眼中的迷茫和挣扎逐渐被一种新的、更加锐利的光芒所取代。思奇魁的话语,虽然冷酷,却意外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一直徘徊不定的角落。是的,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何还要被过去的枷锁所困?为何不能大胆的去真正拥抱新的身份和使命?
“我……明白了,长老。”
法尔枇奈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蓝色的眼眸中已然少了许多彷徨,多了几分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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