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百零三(2/2)

听完迪安急切却逻辑清晰的叙述,尤其是看到地图上那个被圈出的、与之前情报中准备派遣贡多前往方向大致吻合的区域时,格罗姆长老那双方正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剧烈收缩了一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找到了?!这么快?!在遭受如此“打击”后,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在短短半天内,就用这种闻所未闻的魔法定位方法,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了如此精确的程度?! 这种冷静、这种韧性、这种匪夷所思的魔法才能……一丝寒意混合着更加炽烈的忌惮,在格罗姆心底油然而生。

他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混合着震惊、欣慰与担忧的复杂表情,胡须微微颤抖,声音充满“长辈”的关切:“什么?你们的意思是……你们找到了叁佰他们可能的下落?这……这真是……太好了!孩子,你真是太让人吃惊了!”

他的表演无可挑剔,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真心为晚辈安危揪心、又为其才华欣喜的长者。

他知道,迪安主动找来,必定是遇到了他们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比如缺乏快速抵达边境偏远地带的交通工具。必须拖延时间!必须在迪安他们赶到之前,让贡多完成“清理”! 绝不能让迪安亲眼见到活着的迪亚和迪尔,否则整个计划将瞬间崩塌,一切算计都将落空!

“他们……具体在哪个位置?有什么需要我们立刻提供的帮助吗?你放心,书院和议会一定全力支持!” 格罗姆的语气真挚无比。

迪安不疑有他,立刻将地图铺在桌上,指着那个被圈出的区域:“根据我们的多次定位交叉验证,他们最有可能在乌托大森林及其东侧丘陵的这一片区域。但这里距离任何有传送阵的城镇都相当远,地形复杂。我们需要能够快速抵达边缘城镇,并且最好能有熟悉当地地形、或者具备空中搜索能力的协助。” 他指向地图上距离那片区域最近的一个小镇,“比如这里,‘林歌镇’,有传送阵,我们需要尽快调派至少一辆高速羽兽车到林歌镇,同时希望能有擅长侦查或搜索的魔法骑士同行,扩大搜索面。”

格罗姆看着地图,心中飞快计算。林歌镇……贡多接到最初命令是前往大致方向搜索,现在有了精确坐标,以贡多的速度,如果他还未与目标接触,现在转向前往拦截,时间或许还来得及,当务之急是稳住迪安,为贡多争取时间,同时做好第二手准备。

他脸上露出理解且郑重的神色,拍了拍迪安的肩膀:“孩子,我完全明白你们的焦急!你放心,这件事包在老夫身上!” 他挺起胸膛,仿佛承担起千斤重担,“我们会立刻下令,从最近的城市调遣最快、最稳的专用长途羽兽车前往林歌镇待命!同时,我会亲自签署命令,调动一队擅长林地追踪和空中侦察的红袍骑士,即刻出发,前往你圈定的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

他话锋一转,露出些许“无奈”和“体贴”

“但是,迪安啊,你要理解,边境地区资源调配不像核心城市这么便捷。专用羽兽车的调遣、骑士队的集结和出发,都需要时间。尤其是林歌镇那种小地方,平时根本没有常备高速羽兽车,从邻近大城调配过去,最快……恐怕也需要一两天时间。”

他语气愈发“恳切”

“我知道你们心急如焚,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你们刚刚经历大悲,又连续施展消耗不小的追踪魔法,身心俱疲。听老夫一句劝,先回迈赫罗斯的别馆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把身体和精神都调整到最佳状态。搜查的事情,交给专业的骑士们先去初步探查。一旦羽兽车就位,我立刻亲自通知你们!届时你们以最佳状态出发,岂不是效率更高?老夫以秘法书院长老的名义向你保证,一定调动所有资源,全力寻找,尽快给你们带来好消息!”

他的话语充满了“理性”的规划和“长辈”的关怀,情真意切,不容置疑。迪安虽然心急,但也觉得格罗姆说得不无道理,连续施法和情绪大起大落确实让他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疲惫。而且,对方答应立刻派专业骑士前去搜索,似乎比他们三人盲目乱闯更有效率。

“……好吧。” 迪安最终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眼眸中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虑,但选择了相信,“那就拜托格罗姆长老了。请务必尽快!我们等您的消息。”

“一定!快回去休息吧,孩子。” 格罗姆亲自将迪安三人送到偏殿门口,脸上挂着慈祥而令人安心的笑容,目送他们走向传送阵的方向。

就在迪安三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传送阵光芒中的下一瞬间,格罗姆脸上所有慈祥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焦急和狠厉!他旋风般冲回自己的办公间,一把拉开抽屉最深处的暗格,抓出那枚传讯水晶!

魔力疯狂注入,水晶亮起不祥的红光。格罗姆对着水晶,用最短促、最严厉的语气低吼道:

“紧急命令!立刻尝试联络乌袍骑士贡多!目标最新坐标:叶首国西部边境,乌托大森林及东侧丘陵地带!重复,乌托大森林及东侧丘陵!命令其放弃原定粗略搜索,全速前往该区域,执行最高优先级清除任务!找到目标‘苍捷’、‘叁佰’,就地正法,彻底毁灭,不留任何痕迹! 并且!立刻派遣第二、第三应急小队前往同一区域,执行相同命令!动作要快!必须赶在迪安他们之前解决!”

命令化作加密的魔力波动,瞬间穿越遥远的距离,传向未知的接收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死亡追杀,在迪安满怀希望准备休息的同时,已然加速扑向毫不知情的迪亚和迪尔。

时间回到现在,刚刚解决掉乌袍骑士贡多,逃离那片焦黑山谷的迪亚和迪尔,正沿着森林边缘艰难跋涉。他们没有选择再次深入那令人迷失的密林,而是谨慎地保持着能看到开阔天空的距离,沿着丘陵的起伏向前。

“这地方……真的除了树还是树吗?” 迪亚忍不住再次抱怨,蓝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过于“干净”的环境,“好奇怪啊……按常理来说,这种无人深入的原生森林,应该栖息着各种各样的异兽才对,就算不主动袭击人,总该有点动静吧?可我们走了这么久,除了那群饿疯了的翠鹞和刚才那个面瘫魔法师,居然什么都没碰到?”

他灰色的狼耳不断转动,捕捉到的却只有风声、树叶摩挲声和自己的脚步声,这种异常的寂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不知道唉……但确实是这样,太安静了。” 迪尔也感到困惑,灰白色的眼眸仔细打量着四周。参天的古木沉默矗立,茂密的树冠将大部分阳光切割成细碎晃动的光斑,洒在铺满厚厚落叶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移动的光与影的迷宫。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殖质气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万物屏息的凝滞感。

“要不……我们还是试着绕开这片最大的林子,沿着它的外缘走吧?” 迪亚想起之前在其中兜圈子的糟糕经历,心有余悸。虽然他渴望找到人烟或道路,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片名为“乌托”的森林,内部恐怕比他们之前迷失的那片林子还要诡异。

“我都行,听迪亚哥哥的。” 迪尔乖巧地点点头,细长的黑色尾巴轻轻摆动,表示赞同。在这完全陌生的险境中,只要兄弟俩不分开,去哪里他都能安心。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在乌托大森林的深处,正上演着诡异的一幕。大批本该在此地栖息的各类异兽——从温驯的草食林兽到凶猛的潜伏猎手——都正仓皇地、悄无声息地向着森林更深处或远离迪亚兄弟的方向迁徙。一种镌刻在它们血脉深处的、古老而模糊的恐惧本能被唤醒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所散发出的、极其微弱却让生灵本能颤栗的“气息”。森林,在用它的方式,躲避着逐渐蔓延的不祥。

而在更后方,追踪至此的岚染,也察觉到了不寻常。他不仅失去了迪亚他们清晰的足迹,还隐约感觉到森林里异兽活动的异常痕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股令人心悸的、混合着焦土、臭氧和一丝淡淡血腥的魔力余波——那是贡多施展“雷火炼狱”留下的。

“刚才那阵剧烈的魔法波动……是从这边传来的?这么可怕的威力……发生了什么?” 岚染翡翠般的眼眸中充满了警惕和担忧,他加快脚步,朝着能量残留最浓郁的方向,也就是那个焦黑山谷的方向追寻而去。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迪亚他们可能卷入了更麻烦的事情。

视线转向大陆的另一端,沙维帝国新都恙落城。今日,皇宫张灯结彩,恢弘的主宴会厅内灯火通明,珍馐美馔的香气与悠扬的宫廷乐声交织在一起。今天,是牧沙皇正式举办登基大典与庆功盛宴的日子。选择此时,正是因为吞并帝国的各项主要政策已基本平稳落地,他要用最盛大的仪式,让这片新旧交融的土地,正式铭记并庆贺他的统治。

巨大的落地窗前,牧沙皇孑然而立。他换上了最隆重的黑金二色帝袍,衬得他雄壮的狮躯愈发威严如山。窗外是俯瞰全城的辉煌夜景,窗内映出他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臣,恭贺陛下,终于得偿所愿,一统河山。” 缷桐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恭敬地侍立在一侧稍后的位置,声音平淡无波。宴会已经准备就绪,沙国的开国元勋、降伏的帝国旧臣、以及帝国虎族皇室中受邀前来的亲王们,均已按照安排的席位落座。空气中弥漫着喜庆,却也暗藏着新旧势力初次同堂的微妙张力。

“他们——近日有何议论?”

牧沙皇并未回头,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问的“他们”,特指那些在征服帝国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沙国老将们。战后论功行赏,他们意气风发。然而,当他们发现朝堂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些帝国投降的旧臣,甚至部分虎族亲王也被授予官职,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时,不满和抵触的暗流便开始在一些骄傲的武将之间涌动。这股波澜虽不算大,但自然逃不过牧沙皇的眼睛。

“陛下明鉴,只是一群习惯了战场思维的武夫,暂时未能领会陛下深远的政治布局与安抚之策。” 缷桐的腰弯得更低了些,硕大的驴耳垂下,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缺乏表情的脸,“臣已私下逐一与他们恳谈,阐明了利害。他们今日,断不会在如此场合做出任何失仪或非议之举,请陛下放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笃定,但也透着一丝处理此类“内部摩擦”的疲惫。

“费心了。” 牧沙皇淡淡应了一句,听不出是嘉许还是仅仅陈述事实。他缓缓转身,漆黑如夜的狮瞳扫过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喧嚣,看清每个人心底的盘算。“赴宴吧,开席。”

随着内侍官悠长的唱喏,牧沙皇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入大厅。刹那间,所有喧哗乐声止息,无论沙国老臣还是帝国旧贵,亦或是那些毛色各异、虎纹斑斓的虎族亲王们,全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参加陛下——!” 声浪整齐,在大厅穹顶下回荡。

“今日礼仪已成,诸位不必再如此拘谨。”

牧沙皇走到主位前,抬起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接过内侍奉上的纯金酒杯,高高举起,那一刻,他仿佛与身后的皇座融为一体,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孤,维兰塔迩·瑞卡玻斯·格格莱埃·斯库拉·卡律布狄斯·萨麦尔特·阿斯塔·莫雷德·卡利奥斯·牧希摩斯——”

当他念出这一长串包含所有兄弟之名的全名时,大厅内许多熟知沙国传统的贵族,尤其是沙国本土的重臣,神色都变得更加肃穆。这是沙国皇室在最重要场合才会进行的举动,向十八岁那年“血脉试炼”中逝去的兄弟致敬,让他们的名字与自己的荣耀共存。

“——将引领这片崭新的、融合的土地与人民,告别过去的纷争与伤痕,走向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强盛!”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磅礴的自信。

“为陛下贺!为帝国贺!” 众臣再次齐声高呼,纷纷举起酒杯。美酒在璀璨灯光下荡漾着琥珀色的光泽。

鸣德也在席间,他被安排在一个不算起眼但视野不错的位置。他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打扮,橘金色的虎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听到牧沙皇念出那一长串名字时,他眉毛微挑,在心里嘀咕:‘九个名字吗?……所以当年那场属于他这一届的“试炼”,他一个一个亲手……’

他的目光不由得瞟向同在席间的其他几位兄弟,尤其是鸣崖和鸣岱,他的金色的眼睛犀利明锐,橘红色的皮毛在曜目的灯光下仿佛燃烧,对于将手足兄弟的名字加在自己名字前面这件事,仿佛也几分兴趣

随着牧沙皇吩咐落座,盛大的宴席正式开动。乐声再起,侍女如穿花蝴蝶般奉上佳肴。然而,鸣德所处的这一小片区域,气氛却有些微妙。沙国的功勋老将们自成圈子,推杯换盏,豪气干云,偶尔投向帝国旧臣和亲王们的目光,仍带着一丝胜利者的优越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而帝国的旧臣们则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引来猜忌,更不敢与鸣德这位身份敏感、又与沙皇关系暧昧的亲王过多接触,以免惹祸上身。至于他的那些虎族兄弟、堂兄弟们,则大多围拢在几位看起来更得势或更积极的亲王身边,谈笑风生,仿佛有意无意地将鸣德隔绝在了热闹的边缘之外。

鸣德对此似乎毫不在意,甚至乐得清静。他一个人斜倚着案几,自斟自饮,橘金色的眼眸半阖着,仿佛在欣赏音乐,又仿佛神游天外。只有当他不经意间抬眼,目光与高居主位的牧沙皇偶然相遇时,他才随意地、带着几分戏谑地,朝着对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牧沙皇看到他的举动,威严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也遥遥地举杯,隔空与他致意,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两人之间这种旁若无人的、默契而随意的互动,落入一直如同最精密仪器般观察着全场的缷桐眼中。

缷桐那双被浓重黑眼圈包围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悦和更深沉的疑惑在他心底掠过。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完全认同这种超出君臣礼节的随意。陛下与这位前朝亲王,在帝国覆灭前仅有极其有限的接触,并且并未提供任何帮助,为何关系能发展到如此……近似“友朋”的地步?这不合规矩,也不够“安全”。

但缷桐更清楚牧沙皇的性格和手段,既然陛下默许甚至乐见如此,只要鸣德没有丝毫不臣之心,对陛下的霸业无害,那么……这点“无伤大雅”的特别,或许也是陛下掌控人心、平衡新旧势力的一种独特方式吧。

他最终将这份疑虑压回心底,继续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沉默地检视着宴会上的每一张面孔,每一丝暗流。盛宴之下,新的棋盘已然铺开,每个人都是棋子,也都在试图看清执棋者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