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百(2/2)

迪安言简意赅,不愿在无关细节上浪费时间。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冰凉的桌面上,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探照灯,依次扫过四位长老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请告诉我,我剩下的两位同伴——苍捷和叁佰,他们现在在哪里?那天之后,他们怎么样了?”

问题抛出,塔顶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四位长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彼此之间眼神有过极其快速、细微的交流。格罗姆长老脸上那宽慰的神情缓缓收敛,被一种沉重和遗憾取代。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寂静的塔顶显得格外清晰。

“迪安……”格罗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痛的语调,“关于你的两位同伴……我们……实在感到万分抱歉。那天,是我们没能保护好他们……”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迪安耳边炸响!他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失去了惯有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们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白色的猫耳应激般完全向后平贴,尾巴上的毛根根炸起,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迪安,你先别急,冷静下来,听我们把完整的经过说完。”

迅蹄长老连忙出声安抚,示意迪安坐下,但他的眼神中也带着同样的沉重。

格罗姆长老点了点头,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仿佛在组织着最艰难的语言:“那天,你们三人被那余烬强行传送走后不久……苍捷和叁佰乘坐的羽兽车,终于赶到了连滕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不堪的一幕

“他们恰好……亲眼目睹了你们消失的最后一幕。苍捷当时就……暴怒了。他根本不顾劝阻,直接从高空跳下,如同陨石术召唤出的落星般砸向余烬,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迪安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能想象出迪亚当时睚眦欲裂、完全失去理智的样子。

“因为他们的战斗是极近距离的缠斗,速度太快,战斗一时陷入了僵持,我们也不敢贸然施展大范围魔法,怕误伤……”

格罗姆的语气充满了无奈

“然而,就在战况最激烈、所有人都高度紧张的时候……罗克出手了,他猛地挟持了叁佰。”

“等一下?谁?你说罗克?!”迪安失声重复,瞳孔骤缩,“你说是罗克?那个熊猫兽人执行官?!”

这个信息比听到迪亚他们遇险更让他感到荒谬和冰寒。

“你没有听错,就是罗克。”格罗姆的声音无比肯定,带着被背叛的痛心,“他……根本不是什么共议会的执行官那么简单!他是卧底!和之前在禁地书库盗取古籍的那只鳄鱼兽人思奇魁,是一伙的!他突然发难,以我们都没能反应过来的速度,挟持了叁佰!用叁佰的安危,威胁苍捷立刻停手!”

迪安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副画面

迪尔被罗克粗壮的手臂勒住脖子,小脸上满是惊恐;迪亚疯狂攻击的动作骤然僵住,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被信任——至少是暂时合作的同伴背叛的震惊、茫然、以及滔天的怒火和无力……那份心情,与他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受,何其相似!

“就在苍捷因为震惊和投鼠忌器,出现那一丝致命犹豫的瞬间……”格罗姆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痛惜,“那个余烬……他卑鄙地偷袭了!极致的力量带着呼啸声瞬间贯穿了苍捷的胸膛!我们都看到了那孩子脸上凝固的惊愕和痛苦……”

迪安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指甲探了出来,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我立刻就要施展最强的治疗术!”格罗姆语气激动起来,胡须微微颤抖,“但是!他们脚下——苍捷倒下的地方,以及罗克挟持叁佰站立的地方——突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道巨大的空间缝隙!是的,那肯定就是空间裂隙,那下面……下面不是地面,而是直接显现出的、汹涌翻滚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水!那是一片不知具体探究的海域!!”

他的描述让塔顶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重伤的苍捷直接坠入了裂隙……罗克,他看了一眼,竟然……毫不犹豫地将被他制住、无力挣扎的叁佰,也扔进了进去”

格罗姆长老说到这里,伸出手,用宽大的袍袖,极其缓慢而郑重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尽管那里并没有任何泪水。

“我们……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立刻封锁现场,探查空间残留波动,并派出了所有能调动的船只和飞行单位,沿着可能的海域搜寻了整整半个月……但是……一无所获。那片海域太过辽阔和危险,空间裂隙的落点也无法精确判断……恐怕……他们是……凶多吉少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轰——!”

迪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千万道雷霆同时在颅内炸开!格罗姆长老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些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灵魂上:“挟持”、“偷袭”、“贯穿胸膛”、“空间裂隙”、“扔进”、“凶多吉少”、“迪亚……迪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迪亚……迪尔……”他无意识地喃喃着,声音干涩嘶哑。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向后瘫倒在坚硬的椅子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他琥珀色的眼眸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穹顶虚幻的星空,原本总是闪烁着智慧与冷静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白和破碎的倒影。嘴唇微微颤抖,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气息在喉间微弱地滚动。那条总是灵活摆动的白色长尾,此刻毫无生气地垂落在地,纹丝不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重复着这无意义的句子,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旋转、化为灰烬。

不仅仅是迪安。他身旁的昼伏,巨大的白色虎躯猛地一震,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抬起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种沉默的、压抑到极致的悲痛和愤怒,比嘶吼更令人心悸。

伽罗烈则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了胸口,浅金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哽咽的气音:“怎么可能……苍捷他……他……”话语堵在喉咙里,化作灼热的刺痛。他低下头,挡住了他瞬间通红的眼眶和剧烈抽动的鼻翼,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裤子布料,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塔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魔法火炬燃烧的噼啪声,和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迪安空洞的眼神缓缓凝聚,但那里面不再是智慧或冷静,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万载寒冰下的熔岩,蕴含着毁灭一切的能量。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射向四位长老,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那个余烬……现在在哪里?!罗克……那个叛徒,又在哪里?!”

迅蹄长老遗憾地摇了摇头,避开了迪安那可怕的目光

“那之后,罗克破坏了你在最后时刻布下的那个结界阵纹,彻底清除了空间封锁。然后,余烬便带着他,直接消失了……这半个月,我们动用了一切力量,但至今没有查到他们的任何踪迹。他们就像彻底蒸发了一样。”

他顿了顿,用劝导的语气说

“迪安,你……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你的两位同伴……他们一定更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以你展现出的天赋和潜力,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切莫让仇恨蒙蔽了双眼,走上了歧路啊。”

“失陪了。”

迪安没有回应这番“劝导”。他猛地站起身,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身下那把他刚刚瘫坐过的坚固木椅,因为骤然承受的起身力量和之前瘫倒时的冲击,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一条椅腿“咔嚓”断裂,歪倒在一旁。

“昼伏!伽罗烈!”他喊出了真实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决绝。

昼伏立刻放下捂眼的手,那双总是温和或带着战意的虎眸,此刻已是一片赤红,布满血丝。

伽罗烈也猛地抬起头,擦了一把脸,浅金色的眼眸中悲伤未退,但已被熊熊燃烧的怒火覆盖。

“我们走!”迪安转身,不再看四位长老一眼,大步朝着塔顶的出口走去,白色的背影不算挺拔,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孤绝与寒意。

“我一定要找到他们……不管那个余烬和罗克躲在什么地方”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塔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迸出的冰碴,“我都一定会把他们揪出来……!”

昼伏和伽罗烈如同影子,紧随其后,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塔顶回响,沉重而决绝,仿佛踏在通往复仇之路的鼓点上。

直到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传送阵的光芒中,塔顶凝滞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格罗姆长老和迅蹄长老缓缓转过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没有了方才的沉重与遗憾,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深思熟虑的平静。最终,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从头到尾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用那对可以独立转动的眼睛观察着一切的变色龙长老——维泽尔身上。

维泽尔长老慢悠悠地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杯,其中一只眼睛依旧盯着迪安他们消失的传送阵方向,另一只眼珠缓缓转向两位同僚,没有言语,只是那微微收缩又扩大的瞳孔,仿佛在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