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五(2/2)

他轻声说道,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仔细地审视着伽罗烈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得益于他眼眸奇特的颜色,旁人根本无法准确判断他的视线焦点,这让他得以毫无顾忌地观察。只见伽罗烈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麻木的面具,但他泛红的眼眶、浅金色瞳孔上遍布的蛛网般血丝,以及那微微红肿的眼皮,都无声地诉说着他经历了一场何等痛苦的嚎啕大哭。

“迪安和迪亚呢……” 伽罗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活力的死寂空灵。他黑色的豹尾无力地垂在身后,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回到熟悉环境而轻轻摆动。

“哦~他们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事,应该快回来了……” 昼伏连忙回答,白色的虎耳因担忧而向前倾着,他小心翼翼地追问,“你……你没事吧?你……找到你的父亲了吗?”

伽罗烈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昼伏一眼,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一张空着的行军床边,动作僵硬地坐下,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将脸埋入阴影之中,一言不发。只有他那条黑色的尾巴,无意识地在床沿边缓慢而焦躁地来回摩擦、拍打,仿佛正经历着内心天人交战的巨大痛苦。

“伽罗烈……” 迪尔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何叹气。他本就不是擅长言辞和主动关心他人的性格,即使是面对迪安和迪亚,他也更多是作为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偶尔插上两句感兴趣的话题,帐篷内的气氛,因为伽罗烈的沉默和显而易见的悲伤,而变得无比沉重。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当帐篷的帘布再次被掀开,正午略显刺眼的阳光投射进来时,迪安和迪亚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唉?伽罗烈?!” 迪亚第一个发现帐篷里的不速之客,蓝色的狼眼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尾巴都因为意外而停顿了一下

“我没看错吧?你怎么回来了?你父亲怎么样?找到了吗?” 他带着一贯的热情走上前,顺势坐在伽罗烈身旁,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但与此同时,他敏锐的目光也在迅速扫视着伽罗烈的状态。和迪安的看法不同,迪亚内心一直隐隐觉得,以伽罗烈胆怯且渴望安稳的性子,即使找不到父亲,也可能选择留在岩锤堡附近生活,而不是回到他们这群依旧前途未卜的人身边。他的归来,本身就说明了情况可能比预想的更糟。

“伽罗烈……没事吧?你还好吗……” 迪亚察觉到臂弯下身体的僵硬和低气压,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语气转为深切的关怀。

就在这时,伽罗烈猛地抬起了头!

他眼眶通红,眼球上布满的血丝在浅金色的瞳孔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目,泪水几乎要再次夺眶而出。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揽着他的迪亚,那眼神复杂,带着痛苦和一丝被背叛的愤怒,随即,他的目光如同利箭般,直射向还站在帐篷门口、脸上同样带着些许惊愕的迪安。

“为什么要骗我?!” 伽罗烈的声音嘶哑而尖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迪安发出了积压已久的质问,“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岩锤堡之前沦陷过!对不对!” 他黑色的皮毛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微微乍起。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去岩锤堡!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连珠炮似的逼问着,声音从最初的凌厉,迅速转为崩溃的、带着绝望哭腔的嚎啕,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顺着他黑色的脸颊皮毛滑落。他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家人,却发现家人早已抛弃他的孩子,充满了委屈、愤怒和无助。

帐篷内一片死寂,只有伽罗烈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昼伏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迪尔灰白色的眼眸微微睁大,而迪亚揽着伽罗烈肩膀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迪安在原地停顿了片刻。他白色的猫耳因这尖锐的质问而微微向后撇,但脸上并没有出现惊慌或愧疚,他缓步走到伽罗烈面前,然后在他身旁坐下,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被泪水模糊的浅金色眼睛。

“我没有去过岩锤堡。” 迪安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如同深潭,试图安抚对方汹涌的情绪,“我只知道那边之前发生过激烈的战斗,曾沦陷过。我并不知道你父亲生死的具体情况,那只是我基于情报做出的、最坏的猜测,但那不是事实,也从未被证实。”

“可是你没有和我说!!” 伽罗烈哽咽着打断他,声音因哭泣而模糊不清,“我那么信任你!我就只认识你们了!我就只有你们这些朋友了,我以为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抵挡寒风,一起训练,一起去追踪那个光球,一路从夜兰走到赫伦,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了!可是你骗了我!你明明知道了!知道我父亲可能已经……你却不告诉我!” 他一边说着,同时一边用力甩开迪亚揽着他的手,仿佛那是一种亵渎。

“阿烈……” 迪安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用了一个更显亲密的昵称。他没有因为伽罗烈的激动而退缩,反而再次靠近了一些。“我带你离开那个废弃的村子,本就是为了让你能亲自去寻找你在意的真相。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决定跟我们走的时候,我最后问你的那句话?”

伽罗烈的啜泣声微微一顿,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迪安。

“我那天最后的问题是,” 迪安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道,“‘你,真的做好失去一切的觉悟了吗?’”

伽罗烈愣住了,记忆被拉回那个决定命运的早晨,迪安那双在凌厉寒风下显得格外深邃认真的琥珀色眼睛,和那句当时让他似懂非懂的话。

“我从未想过要骗你,或者刻意对你隐瞒什么。” 迪安继续说道,语气真诚而恳切,“在我心里,不只是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昼伏,迪亚,迪尔,我们都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或许我们没有相同的血缘,甚至种族各异,但我们可以选择成为彼此最重要的家人。”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伽罗烈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我之所以坚持让你去找你的父亲,是因为在我心里,始终抱有一丝希望,觉得他有活着的可能!如果当时我直接告诉你,‘你父亲死了,你别去了’,将来的某一天,假如真相并非如此,当你后悔没有亲自去确认时,你会不会……更加地恨我?”

迪安的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迪亚和迪尔,最后重新落回伽罗烈脸上:“没有关于你父亲生死的明确消息,即便我当时强行阻拦了你,你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去的,就像你最终还是选择回来找我们一样,不是吗?……现在,告诉我,阿烈,你还愿意拿我当朋友吗?还愿意……和我们一起走下去吗?”

伽罗烈听着迪安的话语,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真诚与关切,心中的委屈、愤怒和猜疑如同冰雪般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混杂着悲伤与温暖的复杂情绪。他的抽泣渐渐平复,只是肩膀还在微微耸动,他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迪安见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温和笑意。他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伽罗烈,将胸口贴在对方仍在微微抽动的耳边,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支持。

一旁的迪尔,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灰白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这种感觉的,显然不止迪尔一人,迪亚的余光也几不可查地扫了一眼迪尔,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回忆。

然而,温情的气氛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迪安轻轻拍着伽罗烈的后背,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锐利:“好了,现在,告诉我,是谁跟你说了我‘骗’你?是谁告诉你我早就知道岩锤堡被占领过的?是……鸣崖亲王吗?”

他这个问题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迪亚的耳朵瞬间竖得笔直,昼伏也屏住了呼吸。

伽罗烈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浅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他抽噎了一下,努力平复呼吸,断断续续地开始叙述:“我……我回来的时候,先去陪那个大哥去大帐向亲王殿下复命……然后他就……”

时间回到今天上午。

“小兄弟,别太难过了……你父亲是为了帝国牺牲的英雄,这是他的荣耀,帝国会记住他的。回去面见亲王殿下,他一定会好好抚慰你,给你应有的奖赏。以后,你就跟着你的小伙伴们,在一起好好生活吧。别太难过了,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能开心、坚强地活下去……” 雷兽宽厚的背上,负责护送伽罗烈的那名士兵,正用他那略显粗糙的声音努力宽慰着。去时的路上,伽罗烈对未来充满憧憬,和他聊得颇为投缘,这名士兵也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的亲人,由衷地为伽罗烈感到高兴。然而,岩锤堡冰冷的现实和反复确认后得到的那个令人心碎的噩耗,让返程的路途变得无比沉重。

“嗯……谢谢你,大哥……” 伽罗烈把脸埋在雷兽温暖的毛发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抵达营地后,那名士兵依照程序,需要立刻前往中军大帐向鸣崖亲王复命。鸣崖听完成士兵的汇报,目光落在旁边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伽罗烈身上,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与同情。

他挥了挥手,让那名士兵先退下休息,却单独叫住了准备跟着离开的伽罗烈。

“孩子~” 鸣崖的声音温和得如同春水,他走到伽罗烈面前,微微俯身,金色的虎眸里满是“感同身受”的悲伤,“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他是帝国的英雄,我们会永远铭记他的功绩与牺牲……你也不要过于悲伤了,要保重自己。”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唉……我还以为,迪安那孩子之前和你提过岩锤堡那边的情况,你是心里有所准备才去的呢……”

伽罗烈猛地抬起头,浅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与不解:“提过?迪安他……他知道什么?”

“唉?” 鸣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说漏了嘴般,随即又化为一种带着歉意的惋惜,“你……你不知道吗?因为迪安很清楚岩锤堡之前曾被湿地联盟完全占领过一段时间啊。那天我本想提醒你,还是他故意打断了我,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呢。我还以为……他是已经私下告诉了你,只是不想让我这个外人提起,以免影响你的心态……看来,他好像……什么也没和你说?” 他微微皱眉,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

“这就奇怪了……你们不是最好的同伴,甚至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吗?这件事,他为什么要……瞒着你啊?故意骗你呢?” 他的语气充满了诱导性,刻意引导伽罗烈自己去拼凑出一个他想要的结论。

“他……他骗了我?” 伽罗烈如遭雷击,浅金色的瞳孔因震惊而收缩,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说不定……迪安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呢?” 鸣崖立刻又换上安抚的语气,眼中的“同情”几乎要满溢出来,仿佛十分心疼眼前这个刚刚失去父亲,又疑似被同伴“背叛”的小黑豹,“也许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我给你们安排的帐篷一直没变,你要不……还是先回去找他,当面问清楚比较好?千万不要因为这点误会,影响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啊……” 他语重心长,每一句话都像是为伽罗烈着想,却字字句句都在加深着那份猜疑与裂痕。

“……情况就是这样。然后我就直接回来找你们了,但是刚刚没看见你和迪亚……” 伽罗烈将上午的经历完整复述了一遍,声音里的哽咽虽然平复了不少,但提起鸣崖的话,依然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这个……混蛋!”

“混蛋”两个字,几乎是从迪亚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但其中蕴含的怒火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那双蓝色的狼眼里瞬间迸发出的冰冷杀意,一旁的昼伏则有着与迪亚些许同样情绪。他对鸣崖这种背后捅刀子、离间他们兄弟感情的行为,感到了极致的愤怒。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离间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这难道也是某种试探吗?他到底想试探出什么……” 迪安则冷静得多,他眉头紧锁,大脑飞速分析着鸣崖此举背后的深意。鸣崖甚至是刻意引导伽罗烈往“我在故意欺骗他的”的方向思考,这种恶意的揣测,其目的绝不单纯。

“果然……是只彻头彻尾的笑面虎……” 迪安低声自语,目光扫过身前情绪尚未完全平复的伽罗烈,又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迪亚,最后将视线投向站在稍远处、同样面色凝重的迪尔和昼伏。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他猜不透鸣崖下一步要做什么,但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连内部团结都要被其算计的感觉,让他极度不适,也无比警惕,果然一开始就不应该找他寻求什么庇护,就应该在拜伦城的屋顶说清楚,就直接离开。

他只觉得,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虽然目前来说他们并没有派人跟着自己,但不代表自己一行人可以轻易离开……自己如今当面给他展示了自己的一部分实力——虽然有所隐瞒

想要离开只怕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