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残梅印(2/2)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羽毛轻轻拂过般的酥麻与清凉。

武曌的动作猛地一顿,眉头瞬间蹙起。

她缓缓地低下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右腕。

在她洁白如玉的右腕内侧,有一处极为特殊的印记。那不是伤疤,也不是纹身,而是一块与生俱来的胎印。

这块胎印的形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五瓣梅花。

颜色,是极为鲜艳的、仿佛能滴出血来的殷红。

这朵梅花胎印,自她出生起,就伴随着她。母亲曾说,此乃祥瑞之兆,注定她此生不凡。而她自己,也一直将这朵与众不同的“残梅印”,视为自己天命所归的象征。

它就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牢固地烙印在她的身体里,见证了她从闺阁少女沈知遥,一步步变成九五至尊武曌的全过程。

这些年来,无论她经历了多少风霜,这朵梅花的颜色,都从未有过丝毫的改变,永远是那般触目惊心的红,一如她那颗为了权力而变得坚硬冷酷的心。

可是现在……

武曌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状。

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酥麻清凉之意,正是从这块胎印上传来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撸起了自己宽大的衣袖。

当她的右腕完全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时,饶是她这位见惯了生死、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铁血女帝,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朵伴随了她整整五十年的、血红色的梅花胎印……

竟然……褪色了。

那曾经如同最上等的朱砂,又如同凝固的鲜血一般的殷红,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淡。

红色,变成了粉色。

那种浓烈到近乎妖异的色彩,正在一点点地消散,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接近于樱花般的、浅淡而柔和的粉。

甚至连梅花那原本清晰分明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仿佛一幅水墨画,被一滴清水悄然晕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

武曌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块胎印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发生如此诡异的变化?

是中毒?还是某种她所不知道的邪术诅咒?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闪过。她甚至立刻运气,探查自己的经脉,却发现体内真气流转顺畅,身体并无任何不适。

这变化,似乎……并无恶意。

它只是在单纯地……褪色。

武曌伸出左手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块正在变淡的胎印。

触感依旧是她自己皮肤的温度,没有丝毫异常。可那股清凉酥麻的感觉,却愈发的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血肉之中,被缓缓地抽离出去。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那朵正在失去色彩的梅花,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无泪图》,想起了那个能看透人心的盲画师。

她想起了《灯海愿》,想起了那片由万民愿力汇成的“昭”字。

一个匪夷所思,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她脑中的混沌。

这朵梅花印,难道……就是她那些“债”的具象化?

是她生来就背负的,为了得到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的凭证?

它鲜红如血,象征着她一路走来,手上所沾染的鲜血,心中所背负的罪孽。

而今夜,万民祈愿,灯海成昭。

百姓用他们最纯粹的善意与拥戴,替她洗刷了那些罪孽,偿还了那些心债。

所以……

所以这作为凭证的胎印,才会随之褪色?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太过玄妙,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可不知为何,武曌的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就是真相。

她缓缓地抬起头,再次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朵颜色越来越淡,几乎快要消失不见的残梅。

她忽然……笑了。

那不是帝王的、带着威严与算计的冷笑。

也不是一个普通女人的、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那是一种……糅合了释然、疲惫、自嘲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的,极其复杂的笑容。

她笑自己,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一群最普通、最质朴的百姓,给上了一课。

她笑自己,以为早已心如死水,却原来,那所谓的坚不可摧,不过是未到动情之处。

她对着那朵即将消逝的梅花,也像是对着那个挣扎了半生的、名叫“沈知遥”的自己,用一种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债尽,色亦淡。”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腕上的那朵梅花胎印,最后的一丝粉色也彻底褪去,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她的皮肤光洁如初,仿佛那朵伴随了她五十年的、血红色的印记,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只有承天门城楼上的夜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