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密折匣(1/2)

东方天际,已然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那轮在承天门城楼上陪伴了武曌整整一夜的孤月,不知何时已隐去了身形,只留下一片清冷淡漠的青灰色天幕。

长夜将尽,新的一日,即将来临。

武曌依旧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衣袂在晨风中微微拂动。她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红肿的双眼也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平静。若不是那空空如也的酒壶和略显凌乱的鬓发,任谁也看不出,这位铁血女帝在刚刚过去的一夜里,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情绪崩塌与灵魂洗礼。

她缓缓抬起光洁如初的右腕,在熹微的晨光下仔细端详。

那朵伴随了她五十年的、血红色的“残梅印”,确确实实地消失了。皮肤平滑,不见丝毫痕迹,仿佛那一切,都只是她做过的一场漫长而真实的噩梦。

债尽,色亦淡。

这五个字,如同晨钟暮鼓,依旧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百姓的愿力,偿还了她登上这白骨王座所欠下的,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心债”。

可是……还有一些债,是这世间任何力量都无法偿还的。

那些债,不欠鬼神,不欠天地,只欠一个人。

一个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很久,却又仿佛从未离开过的人。

武曌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宫墙殿宇,最终落在了皇城西北角,那一处不起眼的、终年被禁军严密看守的院落。

那里,曾是“梅花内卫”的秘密衙署。

而那个人,曾是她手中最锋利、最隐秘,也是最让她……无法释怀的一把刀。

“来人。”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晨风中响起,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只是细听之下,会发现其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黑暗的甬道中,掌印太监赵权连滚带爬地奔了出来,重新跪伏在她的脚下,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奴才在。”

“摆驾,回紫宸宫。”武曌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吩咐道。

“遵旨!”

……

紫宸宫,御书房。

这里是整个大周王朝的权力中枢,每一道足以改变千万人命运的旨意,都是从这里发出。

书房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的简洁而肃穆。除了堆积如山的奏折和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便再无多余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龙涎香与陈年墨锭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帝王的味道。

武曌没有去看那些需要她批阅的、足以决定一个州府兴衰的奏折,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房最内侧的一面墙壁前。

那面墙壁,看上去与别处无异,都是由整块的青石堆砌而成。但她却伸出手,在墙壁上某块毫不起眼的石砖上,以一种极为复杂的韵律,轻轻叩击了九下。

“咔……咔嚓……”

一阵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面坚实的石墙,竟然从中缓缓裂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更深处黑暗的密道。

“你们,都退下。”武曌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赵权等人,冷冷地说道,“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御书房半步。违者,斩。”

“奴才遵旨!”赵权等人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行礼后,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御书房厚重的殿门。

偌大的御书房内,瞬间只剩下了武曌一人。

她没有丝毫犹豫,提着一盏宫灯,迈步走进了那幽深黑暗的密道之中。

密道并不长,约莫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

石室之内,空空如也,唯有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架。木架之上,静静地安放着一只匣子。

那是一只通体由千年玄铁打造而成的匣子,约莫三尺见方,表面没有任何雕花与纹饰,只有一道道岁月留下的、冰冷的划痕。匣子的正中央,是一把结构极为精密的、由七道锁芯组成的“七星连环锁”。

这,便是“密折匣”。

整个大周,有资格直接向女帝递上密折,并将奏章放入这只匣子里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前梅花内卫都指挥使,萧凛。

武曌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拂过匣子冰冷的表面。那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她的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她的心脏。

已经……十年了。

自十年前,萧凛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江南兵变”中,为了替她铲除最后的威胁,以身为饵,与叛军同归于尽之后,这只匣子,便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里面的东西,是萧凛在为她效力的十五年间,呈上的所有密折。

那些密折里,记录的不是什么歌功颂德的废话,也不是什么治国安邦的良策。

而是……罪。

是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史官笔伐、让万民唾弃的、见不得光的罪。

是她为了巩固皇权,授意萧凛暗中铲除的政敌名单。

是她为了震慑宗室,命令萧凛罗织罪名,满门抄斩的李唐旧臣。

是她为了筹措军费,让萧凛动用酷吏,从那些富可敌国的江南士族手中,强行“借”来的巨额财富。

甚至……还有她那位懦弱的夫君,先帝李治,究竟是“病逝”,还是另有隐情的……真实记录。

每一份密折,都浸透了鲜血。

每一页纸张,都背负着亡魂。

这些,是她与萧凛之间,最大的秘密。也是她这位“圣明”女帝,永远无法示人的、最黑暗的一面。

萧凛死后,她曾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打开这只匣子,将里面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让那些罪恶,永远地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可她没有。

她甚至不敢去触碰这只匣子,只是将它封存在这最深的密室之中,仿佛只要不去看不去想,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真的不存在一样。

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打开这只匣匣子,看到的不仅仅是那些血腥的文字,更是那个为了她,不惜双手沾满鲜血,背负了所有骂名,最后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能留下的……萧凛。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萧凛,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初入宫闱的才人,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中如履薄冰。而他,则是宫中一个身份卑微、因为冲撞了贵人而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小侍卫。

是她,赐了他一碗热粥,一块伤药。

也是她,看着他那双在绝境中依旧不屈的、如同孤狼般的眼睛,说出了那句改变了两人一生的话:“你想活下去吗?想活得像个人样吗?跟着我。”

从那以后,他便成了她最忠诚的影子。

她指东,他绝不往西。

她让他杀人,他从不问缘由。

他为她扫平了登上权力巅峰的所有障碍,将自己活成了一柄只为她而存在的、没有感情的利刃。

所有人都怕他,骂他,说他是女帝座下最凶残的一条恶犬。

只有武曌自己知道,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怎样滚烫而卑微的心。

他从未向她索求过任何东西,无论是官位、财富,还是名声。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永远地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挡下所有的明枪暗箭。

他呈上的每一份密折,结尾处,写的永远都是同一句话——

“臣,萧凛,恭请陛下圣安。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最后,他真的做到了。

武曌缓缓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十年前,她收到萧凛最后一份密报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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