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盲画师(1/2)

夜已深沉。

皇城,这座盘踞在大地上的墨色巨兽,于寂静中沉沉睡去。白日里的喧嚣与浮华,被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尽数吞噬,只余下宫墙上悬挂的灯笼,在料峭的秋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如同无数只窥探着黑暗的眼睛。

太极殿深处的紫宸宫,是这座巨兽的心脏,亦是整个大周王朝权力的中枢。此刻,这里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宫门外,数十名身着玄甲、手持长戟的禁军校尉如同一尊尊沉默的石雕,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宫殿四周的每一寸阴影。自女帝登基以来,这支只忠于她一人的禁军,便是她手中最锋利、最可靠的一把刀。

宫殿内,安神香的清冷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与鎏金兽首香炉中升腾的袅袅白烟交织在一起。

女帝武曌身着一袭玄色龙纹常服,静静地坐在御案之后。她并未梳理繁复的发髻,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绾住,几缕发丝不经意地垂落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前。此刻的她,褪去了临朝时的威严与霸道,却更添了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深沉与冷冽。

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已被批阅过半。朱砂御笔的痕迹或凌厉,或沉稳,于字里行间透出执掌天下的磅礴气势。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一个苍老而恭敬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掌印太监赵权,躬着身子,如同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盅刚刚温好的莲子羹,托盘边缘的描金凤凰在烛火下闪烁着微光。

武曌并未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一份兵部密奏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却又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的心神不由自主地为之慑服。

赵权在御案旁侍立了半辈子,从先帝还是太子时便跟在身边,直到如今辅佐新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女帝的脾性——坚韧、果决,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她似乎永远不知疲倦,自从坐上这张龙椅,便将自己活成了一部精准无误的治国机器。

他不敢再劝,只能将莲子羹轻轻放在一旁,然后又悄无声est地退后几步,垂手立在阴影里,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时间在烛火的跳动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当武曌终于将最后一本奏折批阅完毕,搁下朱笔时,殿外的更夫恰好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

“咚……咚……咚……”

空远而沉闷的声响,穿透厚重的宫墙,给这死寂的皇城更添了几分萧索。

武曌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莲子羹,却并未饮用,只是用杯盖无意识地拨弄着。她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望向殿外深不见底的黑暗,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权见状,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再次躬身道:“陛下,还有一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武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赵权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些,“今日,京兆府于民间呈上来一件奇物,说是一名……一名盲画师所作。此物诡异,京兆府尹不敢擅专,便层层上报,最后递到了奴才这里。奴才斗胆观之,亦觉心惊,故而……故而想请陛下降旨定夺。”

“盲画师?”武曌的眉梢微微挑起,终于有了一丝兴趣。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赵权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一个瞎子,如何作画?莫不是京兆府那些庸官,又在搞什么哗众取宠的把戏来糊弄朕?”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赵权的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奴才万万不敢!”赵权连忙跪伏在地,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陛下,此事千真万确。据说那画师生来便双目失明,却能以手为眼,以心为笔,所绘之物,闻者无不称奇。京兆府尹也是听闻其名,抱着试探之心求了一幅画,谁知画作成时,怪事频发,他自觉事关重大,这才不敢隐瞒。”

“哦?有何怪事?”武问道,指尖轻轻敲击着温润的白玉碗沿。

赵权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回陛下,那画……名为《无泪图》。据说此画展开之后,观者会不自觉地心神俱寒,如坠冰窟。京兆府尹府中几名胆大的家丁看过此画,当夜便魇着了,口中胡言乱语,说画中之人要将他们的魂魄也一并勾了去。府尹大人自己也说,每每看到此画,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日来心神不宁,这才惶恐上报。”

“《无泪图》……”武曌轻轻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有点意思。一个盲人画出的画,竟能有如此邪性?呈上来,朕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能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遵旨。”

赵权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再次返回,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他们三人合力,抬着一个长长的紫檀木画匣,脚步轻得像是踩在云端,生怕弄出半点声响惊扰了圣驾。

画匣被恭敬地放在了御案前方的空地上。赵权亲自上前,打开了沉重的匣盖。一股陈旧的墨香与纸张特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阴冷。

赵权从匣中取出一卷画轴。那画轴并非名贵的象牙或犀角,只是用最普通的乌木制成,轴身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显然是被人长年累月地握在手中。

他在武曌的示意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画卷展开。

随着画卷的铺开,整座紫宸宫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原本跳动得十分欢快的烛火,在这一刻也诡异地凝滞了,火苗被压得极低,光线都变得黯淡下来,在宫殿的梁柱上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

赵权和那两名小太监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攀爬而上,让他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整幅画卷完全呈现在了女帝武曌的面前。

那是一幅水墨画,画上没有繁复的色彩,只有浓淡不一的墨,却勾勒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人灵魂战栗的场景。

画的背景,是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仿佛混沌未开的宇宙,又像是绝望至极的人心。

而在那片黑暗的正中央,赫然矗着一座巍峨的 throne。

那不是由黄金和宝石铸就的龙椅,而是一座由累累白骨与无数扭曲挣扎的阴影堆砌而成的……尸骸王座。

森白的指骨构成了扶手,狰狞的骷髅头组成了靠背,无数亡魂的虚影在王座的缝隙间盘旋、哀嚎,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整座王座,散发着一股跨越纸张而来的,浓郁的死亡与怨恨气息。

而就在这座白骨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女人。

她身着一袭至高无上的十二章纹帝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帘垂落,遮住了她的眉眼,却遮不住她那睥睨天下、威加四海的无上气度。

那身姿,那轮廓,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孤高与威严……

分明就是女帝武曌自己!

画中的她,和现实中的她,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又截然不同。

画中的“武曌”,身形虽然端坐,却显得无比僵硬,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被抽干了所有情感的冰雕。她的双手死死地攥着白骨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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