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北境春(1/2)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那盘踞了北境整整一个冬日的、蛮横而绝望的酷寒,便悄然褪去了它狰狞的獠牙。

冰封的河流,开始在阳光下发出“咔咔”的碎裂声,积压了一整个冬天的雪水汇聚成涓涓细流,在干涸的土地上冲刷出新的脉络。枯死的草根之下,有星星点点的、倔强的绿意,顶开了板结的泥土,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带着湿润气息的空气。

风,不再是刮骨的钢刀,变得温煦而柔和。

北境的春天,虽然短暂,却带着一种万物复苏的、沛然莫能御的磅礴生命力,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王府内,那股压抑了数月的沉闷与凝重,也随着这春日的到来,渐渐消散。

卧房之内,浓郁的药香依旧萦绕未散,但其中已经少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温补的甘醇。

萧凛半靠在床头,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中衣。窗户大开着,和煦的春风拂过他的脸庞,为他那张因久病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带来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他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再不见前些时日里,被病痛与噩梦折磨出的混沌与猩红。

太医院院判王济慈,正捻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入他左肩伤口周围的一处穴位。他的动作极为缓慢,神情专注到了极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随着金针的刺入,一缕肉眼可见的、极淡的黑气,从萧凛的伤口处被逼了出来,随即在接触到空气中阳光的瞬间,便“滋”的一声,化为了虚无。

萧凛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紧紧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这种治疗,他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每日午时,阳气最盛之时,王济慈便会用这种“金针刺穴,阳火祛煞”的法子,一点一点地,将侵入他经脉深处的那股阴煞之气,逼出体外。

过程痛苦至极,每一次施针,都如同有无数烧红的烙铁,在他四肢百骸中游走,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从肉体中灼烧剥离。

但萧凛,从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声痛。

他只是沉默地忍受着,用钢铁般的意志,对抗着那非人的折磨。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当一缕黑气被逼出,他体内便会多一分生机,那股盘踞在他心脏周围、让他如坠冰窟的阴冷感觉,便会消散一分。

“好了。”

王济慈缓缓拔出最后一根金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后背的衣衫都已湿透。

“王爷体内的阴煞之气,已祛除九成。剩下的一成,已无法再伤及根本,只需再静养月余,以汤药温补,便可痊愈了。”王济慈一边用棉布擦拭着金针,一边恭敬地说道。

“有劳王院判了。”萧凛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沉稳有力。

他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眼中闪过一丝探寻的光芒:“本王一直很好奇,王院判乃是太医院之首,专为圣上与后宫嫔妃诊病。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你星夜兼程,冒着杀头的风险,远赴这数千里之外的北境,来为本王诊治?”

王济慈擦拭金针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个问题,自他抵达朔州的第一天起,萧凛便问过。而后的每一天,他都会用不同的方式,再问一遍。

王济慈心中苦笑。来之前,沈小姐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透露是她派自己来的。可眼前这位北境王,心思何其敏锐,洞察力更是惊人。他虽然身在病榻,但那双眼睛,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用谎言去欺骗他,无异于班门弄斧。

他只能继续用早已想好的说辞,含糊地应对。

“王爷言重了。老夫……老夫是受一位故人所托。”王济-慈躬身道,“那位故人于老夫有救命之恩,他的请托,老夫不敢不从。至于他的身份……还请王爷恕罪,老夫曾立下重誓,绝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故人?”萧凛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能让王院判甘冒奇险的故人,想必,绝非寻常之辈吧。”

王济慈低着头,不敢接话,心中却暗暗叫苦。

萧凛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转头,望向窗外那片刚刚开始泛绿的庭院,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

他不必再问了。

其实,从他苏醒后,看到王济慈的第一眼起,他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普天之下,有能力请动太医院院判,有胆识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又会为了他的生死,如此不顾一切的人……

除了她,还能有谁?

待王济慈收拾好药箱退下后,副将李莽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大步走了进来。

“王爷,该喝药了。”

萧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李莽。”他将空碗递了回去。

“末将在。”

“那封送往京城的信,你是如何送到那位‘故人’手中的?”萧凛看着他,淡淡地问道。

李莽的身体猛地一僵,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垂头道:“王爷恕罪!当时您危在旦夕,末将……末将也是情急无奈,才……”

“我没有要治你的罪。”萧凛打断他,“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莽犹豫了片刻,知道此事再也瞒不下去,只能如实说道:“末将……末将是派人,将信送到了沈府,交给了沈知遥小姐。末将曾奉命在京城保护过沈小姐,知道她……她智计过人,人脉非凡。末将想,或许只有她,才有办法救王爷!”

说完,他便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等待着萧凛的雷霆之怒。毕竟,私自将藩王的生死消息,透露给京城的臣女,这无论从哪条军法来看,都是死罪。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萧凛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起来吧。”

“此事,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王院判。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