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异国（2/2）

十一月底，圣安德鲁斯迎来了第一场雪。细小的雪粒在北海吹来的狂风中横飞，很快就在古老的石板路上积了薄薄一层。苏诺从系里出来，裹紧围巾，踩着湿滑的路面往回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徐沐安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姐，我参与的那个项目，对一批新数据做了交叉验证，结果支持我们之前的理论预言。导师说可以考虑投 prl（物理评论快报）了。」

苏诺站在风雪中，看着这条消息，眼眶瞬间湿热。她知道弟弟轻描淡写的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和极致严谨的推导。她为弟弟感到无比骄傲，也感到一种奇妙的联结——即使相隔万里，他们姐弟俩，都在各自选择的艰深道路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哪怕微小却坚实的足迹。

她回复：「太棒了！沐安！我就知道你可以！」然后，几乎是同时，她想到了瑞丞。她给他发消息：「沐安有重要进展。另外，这边下雪了，很大风。你那边呢？」

瑞丞很快回复：「替我跟沐安说恭喜！我这边一切如常，就是有点想你了。注意保暖，别感冒。」

简单的对话，却让风雪中的归途变得不再那么寒冷。苏诺抬起头，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迅速融化。她想起离开前那个冬夜的山坡，想起瑞丞为她戴上指环时的眼神。思念是真实的，但不再伴随着焦虑和不安，而是化作了各自向前奔跑的动力，和分享每一寸进步时的喜悦。

圣诞节假期，大部分学生离校，小镇骤然安静下来。苏诺没有回国，一方面因为机票昂贵，另一方面也想利用这段时间专心处理数据，争取在交换结束前能有更完整的成果。合租屋里，莉亚回了德国，艾莉森也回家过节，只剩下她一个人。平安夜那晚，她煮了一包从亚洲超市买来的速冻饺子，算是给自己过节。窗外万家灯火，隐约传来教堂的钟声和人们的欢笑声。

她和瑞丞视频。瑞丞在家里，背景是热闹的电视声和家人的说话声。他走到相对安静的阳台，给她看家里布置的圣诞树，还有付资若他们送来的搞笑礼物。

“一个人过节，会不会很冷清？”瑞丞问，声音里带着心疼。

“有一点。”苏诺老实承认，看着屏幕里他熟悉的脸，“但也在抓紧时间干活。而且，想到你和沐安都在努力，我就觉得自己也不能偷懒。”

“别太拼。”瑞丞叮嘱，“圣诞快乐，苏诺。”

“圣诞快乐，瑞丞。”

他们没有说太多情话，只是隔着屏幕，静静地看着对方，分享着这份寂静而温暖的节日时刻。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悄悄下了起来，无声地覆盖着这个古老的小镇，也覆盖着相隔万里的两个年轻人的思念。

假期过后，新的学期开始，也意味着苏诺交换生活的倒计时。她更加珍惜剩下的时间，如饥似渴地学习、参与讨论、完成手头的工作。与此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出现了：邓肯教授问她是否有兴趣延长交换时间，以研究助理的身份参与他们组一个为期半年的新项目，主要工作是处理和分析一批即将到来的 jwst（詹姆斯·韦伯太空望远镜）的早期观测数据。

这个提议充满了诱惑。jwst 是当前最强大的空间望远镜，能接触到它的首批科学数据，是无数天文学子梦寐以求的机会。但这也意味着她需要推迟回国至少半年，打乱原有的课程计划，并且要和瑞丞分开更久。

她再次陷入抉择的漩涡。这一次，她没有太多犹豫，首先将情况和自己的矛盾心理告诉了瑞丞。

视频里，瑞丞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自己手上的指环。许久，他才开口：“从学术角度，这几乎是无法拒绝的机会。jwst……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苏诺低声说，“可是……”

“没有‘可是’。”瑞丞打断她，眼神坚定，“苏诺，如果我是你，我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它。我们之前的分离，不就是为了彼此能遇到这样的机会吗？半年而已，和你的未来、和你可能从中学到的东西相比，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我会在这里，继续我的路。等你回来的时候，希望我们都能带着新的收获和成长。我们的‘山顶’，也许会因为这次延迟，而看到更壮丽的风景。”

他的话，一如既往地，为她拨开了迷雾。是的，他们一路走来，不就是为了能够触及更真实的星光吗？当这样的机会真的降临，任何因为畏惧分离而生的犹豫，都显得渺小。

苏诺接受了邓肯教授的邀请，开始办理延期手续。同时，她也更加紧锣密鼓地推进手头的工作，希望在离开圣安德鲁斯前，能给自己这段交换生涯一个漂亮的句号。

北半球的春天来得迟缓，但毕竟还是来了。四月的风开始带上暖意，草坪逐渐返青，海边的峭壁上开出了不知名的黄色小花。苏诺的谱线分析工作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她的成像结果被小组采纳，即将作为合作论文的一部分。邓肯教授对她的评价是：“严谨，有韧性，学习能力出色。”

离别的日子终究到来。最后一个夜晚，苏诺独自走到海边。夜幕下的北海漆黑深沉，唯有远处的灯塔有规律地扫过一道孤独的光柱。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衣角。她抬头仰望天空，这里的星空，因为小镇光污染控制较好，比城市里清晰许多。她看到了熟悉的北斗七星，看到了在故乡不易见的仙后座。

她举起手，对着星空，中指上的两枚指环在灯塔扫过的瞬间，反射出微弱的银光。半年的异国时光，像一场浓缩而高强度的成长训练。她收获了知识，提升了技能，经历了孤独，也学会了更独立地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信念更加坚定。

手机响起，是瑞丞。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是熟悉的、国内夜晚的轻微嘈杂。

“在看星星？”他问，仿佛能看见她此刻的姿势。

“嗯。这里的星空，比家里清楚一点。”苏诺轻声回答，“明天就回去了。”

“欢迎回来，战友。”瑞丞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长久的等待终于要结束的释然，“新的‘战役’，在等着我们呢。”

苏诺笑了，海风吹散她的笑声。是啊，回去，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带着在这里淬炼过的自己，带着对星空更深的理解，也带着对远方那个人更深的思念与期盼。他们的旅程，跨越了地理的边界，经历了成长的阵痛，却始终指向同一个方向——那片需要他们用一生去探索和理解的、无垠的宇宙深空。

灯塔的光又一次扫过，短暂地照亮她脚下的礁石和前路。然后，一切重归黑暗，唯有头顶星辰，亘古不变地闪烁，静默地见证着又一段航程的结束，与下一段航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