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回家（1/2）

北海的风和圣安德鲁斯灯塔孤独的光柱，在飞机起飞的轰鸣中逐渐褪色为记忆里的一帧胶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当苏诺拖着明显沉重了一些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论文打印稿、书籍和一件邓肯教授送的、印有圣安德鲁斯大学徽章的套头衫）走出机场闸口时，初夏潮湿闷热的熟悉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她眯起眼睛，适应着国内机场明亮到有些炫目的灯光和鼎沸的人声，一种奇异的“近乡情怯”感涌上心头——离开了半年，这片土地似乎既熟悉又陌生。

然后，她看到了他。

瑞丞站在接机的人群中，穿着简单的浅灰色t恤和牛仔裤，个子好像又高了一点，肩膀也似乎更宽了些。他没有像周围一些人那样急切地挥手或呼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她。当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清晰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等待结束的释然，有久别重逢的欣喜，还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沉稳的温柔。

苏诺推着行李车快步走过去，脚步有些发飘。隔着几步远站定，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半年的分离，视频里无数次的“再见”，此刻化为真实的存在，反而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欢迎回来。”瑞丞先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他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推车，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细细描摹，“瘦了。也……有点不一样了。”

“你也是。”苏诺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打量着他。他眉宇间少了一些大二初期的紧绷，多了几分经过独立思考和研究磨练后的笃定感，下颌线也更清晰了些。一种微妙的、因各自成长而产生的距离感，在重逢的喜悦下悄然弥漫。

回去的车上，两人起初的交谈带着些微的生疏和试探，像在重新校准频率。苏诺说起圣安德鲁斯阴冷的天气、古老的教学楼、邓肯教授的严厉和最后给予的肯定，说起合租屋的壁炉和那个平安夜的速冻饺子。瑞丞则告诉她基地班新开的《量子场论》如何令人头秃，他参与的那个宇宙学模拟项目后续的进展，以及付资若实习时闹出的笑话。

话题逐渐深入，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苏诺即将参与的jwst数据分析项目上。这是他们未来至少半年内生活的交汇点，也是他们关系面临的新课题。

“邓肯教授把初步的数据访问权限和项目计划书发给我了，”苏诺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目标是一个高红移的星系团，重点是其中尘埃遮蔽的恒星形成活动。我需要先熟悉他们的数据处理pipeline（流程），可能还要学一些新的星族合成模型……”

瑞丞一边开车，一边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他能感受到苏诺语气里的兴奋和跃跃欲试，那是面对顶尖挑战时才会有的光芒。但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这个项目意味着苏诺的时间将再次被高度占据，而且其技术细节和学术前沿性，可能超出了他能直接提供帮助的范围。他们之间那种“远程脑力协作”的模式，可能会因为苏诺进入一个更专精、更前沿的领域而面临挑战。

“学校这边，课程怎么办？”他问了一个现实问题。

“和系里还有邓肯教授那边协调过了。有些核心课可以申请通过在线学习加回国考试的方式完成，有些选修课可能就得推迟或替换。”苏诺解释道，“陈老师很支持，帮我协调了不少。代价就是，我接下来的半年到一年，可能会比在国外时更忙——既要跟进jwst项目，还要补上落下的课程。”

她说完，车内安静了片刻。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霓虹流淌。

“会很辛苦。”瑞丞陈述道，语气平静。

“嗯。”苏诺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中指上的指环，“但机会太难得了。而且，”她转头看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想试试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就像你当初决定去cern一样。”

瑞丞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然后缓缓松开，嘴角勾起一抹理解的弧度。“我知道。我也会很忙。我们基地班下学期的项目要结题，可能还要准备申请直博的材料。”他顿了顿，“看来，我们‘战友’的身份，还得继续下去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战场可能不太一样了。”

他的话里没有抱怨，只有对现实的清醒认知和接纳。苏诺心里那丝因可能带来的疏远而产生的隐忧，稍稍放下了些。只要他们依然认同彼此是“战友”，依然共享着对星空下那片未知领域的好奇与渴望，那么物理距离和各自领域的差异，或许就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回到家，见到父母和徐沐安，又是一番热闹。父亲的白发似乎多了些，但精神很好，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母亲（继母）张罗了一桌她爱吃的菜。徐沐安变化最大，不仅是个头，更是一种气质上的沉淀，言谈间对物理世界的洞察更加犀利。姐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都已在各自的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短暂的家庭团聚后，苏诺立刻投入了紧张的状态。倒时差的同时，她就开始研读jwst项目的相关资料，搭建远程工作环境，与邓肯教授及其团队保持密切的邮件和视频会议联系。瑞丞也回到了自己的学业和科研轨道上，两人仿佛又回到了隔着时差忙碌的日子，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同一座城市的两端。

重逢的亲密感在最初几天后，迅速被现实的重压冲淡。苏诺为了配合欧洲的工作时间，常常需要在国内的深夜开会或处理数据，白天则要补觉或学习国内课程。瑞丞的课程和项目也到了攻坚阶段，经常泡在实验室或机房到深夜。他们约定每周至少见面一次，但实际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有时是苏诺临时有越洋会议，有时是瑞丞的实验无法中断。原本想象的、回国后可以常常见面的温馨场景，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八月初的一个周末，两人好不容易挤出时间，约在市中心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苏诺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抱着笔记本电脑，利用见面间隙还在回复一封关于数据校准的邮件。瑞丞面前摊着量子场论的作业，眉头微锁。

咖啡香醇，背景音乐轻柔，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不是疏远，而是一种各自沉浸在庞大压力下的疲惫，以及因交流时间被极度压缩而产生的、不知从何说起的生涩。

“你那边……进展还顺利吗？”苏诺终于合上电脑，揉了揉太阳穴，主动打破沉默。

“还行。就是场论的这个圈图计算，手续繁琐得很，一不小心就出错。”瑞丞放下笔，看向她，“你呢？jwst的数据开始处理了吗？”

“刚开始。数据量太大了，光是下载和预处理就得很久。而且仪器是全新的，很多校准方法和之前熟悉的都不一样，得从头学。”苏诺叹了口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却觉得没什么滋味。

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分别半年，各自都经历了密集的成长和挑战，有太多可以分享，但此刻坐在对方面前，却好像被一层透明的屏障隔着，那些复杂的专业细节、细微的情绪波动、独在异乡的感悟，似乎很难在这样短暂而疲惫的相聚里完整传递。

“感觉……”苏诺斟酌着开口，“我们好像都跑得太快了，快到来不及等一等对方，也说不上几句话。”

瑞丞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掩饰不住的倦色，心里微微一疼。他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覆在她放在咖啡杯旁的手上。“不是来不及等，苏诺。是我们都在爬很陡的坡，每一步都得用尽全力，有时候就顾不上抬头喊话了。”他握紧她的手，力道温暖而坚定，“但我知道你在哪里，在爬哪座山。你也知道我在这里，没有停下。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柔了些：“见面时间少，我们就提高‘见面质量’。像现在这样，哪怕只是安静地坐一会儿，知道你就在对面，不是隔着屏幕，就很好。说不完的话，留着，等我们爬到下一个平台，坐下来，慢慢说。”

苏诺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他一如既往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的那点惶然和失落渐渐平复。是啊，他们早已不是需要时刻黏在一起才能确认心意的年纪。他们的感情，根植于共同的梦想和彼此独立的成长。当下的忙碌和短暂的“失语”，或许是攀登必经的狭窄路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