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戏台(2/2)
梅心手一顿,帕子上的穗子垂下来,扫过手背有些痒。“姐姐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锦姝放下眉黛,镜中的自己眉眼平和,不见半分波澜,“有人想借这豆子演场戏,陛下呢,也乐得配合。”
她拿起一支玉簪,簪尖划过镜中自己的脸颊,“赵婕妤是太后的亲侄女,又是双胎,明着罚太重,太后那里过不去;可夏嫔失了孩子,总要给个交代,不然六宫人心不安。”
秋竹端过一盏清茶,茶烟漫过锦姝的指尖。“所以就捏了这么个由头,既罚了赵婕妤的骄纵,又没伤着根本,还显得陛下公私分明。”
“不止呢。”锦姝接过茶盏,却没喝,只看着水面上的茶叶打转,“淑妃在里头,怕是也添了把火。你想啊,赤小豆的账册是谁动的手脚?库房的钥匙在谁手里周转过?查来查去,总能绕到芙蓉宫去,可陛下偏就装糊涂——他是想让淑妃压着赵婕妤,又让赵婕妤防着淑妃,这后宫才能安安稳稳,没人敢把心思用到别处去。”
梅心听得咋舌,“那赵婕妤自己就甘愿受罚?”
“她是聪明人,”锦姝将茶盏放回案上,茶水晃出浅浅的涟漪,“禁足一月,看似是罚,实则是护。夏嫔失子后恨她入骨,这时候让她闭门不出,倒能避开不少明枪暗箭。再说了,她母家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禁足期一满,指不定还能借着‘安胎辛苦’再晋个位分呢。”
秋竹在一旁补充:“昨儿去给太后请安,听见太后身边的嬷嬷说,顺国公夫人送了两匹东珠过来,说是给未来的小皇孙做长命锁的。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嘴里说着‘婕妤这孩子就是性子急’,眼底的疼惜可藏不住。”
锦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那盆新抽芽的茉莉。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嫩叶上,泛着淡淡的绿。“这宫里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半升赤小豆算什么?便是真动了太庙的供品,只要陛下说‘无妨’,那便什么事都没有。”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茉莉的新芽,那叶子嫩得能掐出水来。“梅心,你记着,这宫里最不值钱的是道理,最值钱的是‘陛下觉得’。赵婕妤懂,淑妃也懂,夏嫔……先前不懂,如今大约是懂了。”
梅心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忽然觉得这金砖铺就的地面,凉得能渗进骨头里。原来一场禁足,半升豆子,背后竟藏着这么些弯弯绕绕,像一张网,把宫里的人都兜在里头,谁也逃不出去。
锦姝望着窗外的天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这戏既然开了场,总得有人唱下去。她是皇后,坐得离戏台最近,看得也最清——只是这戏文里的悲欢离合,她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
陛下要的是处置,太后要的是体面,赵婕妤要的是警醒,温淑妃要的是制衡,就连夏嫔,也总得有个宣泄怨气的由头。这赤小豆,便是人人都需要的幌子。
赵婕妤骄纵惯了,借着这事让她禁足思过,磨磨性子;温淑妃替陛下办了这事,既显了自己的规矩,又让陛下记着她的好;至于夏嫔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总得认下这‘惩戒’,不然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这后宫里最厉害的,从不是那些咋咋呼呼的算计,而是像皇后这样,明明看透了所有戏码,却依旧端着端庄的架子,在各方势力间稳稳站着,守着自己的位置,看着一场场戏开幕、落幕。
……
——
窗外的雪粒子还在簌簌敲着窗棂,锦姝拢了拢身上绣着暗纹的素色夹袄,目光落在案头那盏刚被秋竹点起的琉璃灯上。
灯花轻轻跳动,将她映在窗纸上的影子拉得细长,也暖了这深宫冬夜的几分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