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潮声初啼 新火破夜(2/2)

殿外,异变陡生!

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北风,毫无征兆地骤然拔地而起!

这绝非寻常的凛冬寒风!它裹挟着来自遥远东海深处最原始、最粗粝、最磅礴的咸腥气息,如同无形的、披坚执锐的千军万马,带着撕裂一切的怒吼,自九天之上俯冲而下!

它呼啸着,穿城过巷,扫荡宫阙!长乐宫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铁马),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摇撼,叮咚狂乱,密集的碰撞声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宛如沙场之上,两支钢铁洪流正进行着最惨烈的搏杀!风过之处,神迹如画卷般铺展——

御苑之中,千百株经历了严冬酷寒、早已枯槁如铁的垂柳虬枝之上,数不尽的翡翠新芽,如同听到了造物主最急切的号令,毫无征兆地、争先恐后地爆裂而出!

那一点嫩绿,在惨白的雪光映衬下,显得如此柔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无坚不摧的锋利!

它们以生命最原始、最蛮横的伟力,悍然刺穿了三尺厚的、坚如磐石的冻土与覆盖其上的沉重积雪,在万籁俱寂的死亡寒夜中,傲然向天擎起!远远望去,宛若沉睡的、被冰封的古老大地,在至暗绝望的时刻,悄然向冷漠的苍穹,倔强地举起了千万点象征不屈与希望的碧色火焰!这火焰无声燃烧,宣告着寒冬的败退与新生的不可阻挡!

唳——!!!

与此同时,一声穿金裂石、足以撕裂魂魄的唳鸣,如同来自太古洪荒的审判之音,骤然撕裂了承天门上空浓稠如墨的夜幕!

一只翼展几近遮天蔽日的墨羽银边巨鹰,如同九幽深渊射向人间的复仇之矛,又似一道撕裂混沌的雷霆闪电,挟裹着凛冽的风雪与毁灭的气息,自九天之上俯冲而下!

它巨大的铁爪,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长乐宫最高殿脊——象征镇压邪祟、守护宫室的鸱吻神兽之首!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殿脊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鹰首低垂,那双锐利如熔金淬炼、燃烧着亘古寒焰的鹰睛,穿透了厚重的琉璃窗棂,与暖阁内襁褓中那双同样流淌着神秘琥珀金辉的初生瞳仁,隔空悍然相撞!

目光交汇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

那睥睨苍生、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鹰王,竟引动它覆盖着钢铁般翎羽的脖颈,向着殿内的方向,发出一声悠长、苍凉、仿佛穿越了无数岁月风沙与血火战场的悲怆长唳!

那唳声古老而神圣,带着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与献祭般的决绝,音波在风雪夜空中久久回荡,宛如远古的祭司,在神坛之上,为一位注定君临天下的新王,吟唱起第一段加冕的、以生命为祭礼的古老圣歌!

“长峡谷的……鹰王……”

程雁苍白的唇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虚弱弧度,但那双疲惫至极的眼眸深处,却如同被投入火种,骤然燃起两簇明亮得惊人的火焰,那是一种母亲洞察了子嗣非凡命运的骄傲与了然。

“竟越千山暮雪……不避生死……来赴新主……之约……”

南宫瀚海的心,在胸腔中剧烈地搏动着。

他将怀中那温软、脆弱却又承载着无尽未来的小小生命,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向自己坚实如铁、承载着万里山河的心口。隔着厚重的龙袍与柔软的襁褓锦缎,两颗心脏的搏动——一颗磅礴如地脉龙吟,一颗蓬勃如春潮初涌——沉沉地、有力地相叠、共振!

咚!咚!咚!

那声音,如同积蓄了万古洪荒伟力的惊涛骇浪,终于找到了命定归途中的亘古礁岩,带着毁天灭地又孕育新生的无上伟力,一次次,义无反顾地、狠狠地拍击而上!

每一次撞击,都仿佛在灵魂深处回荡,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落幕与一个新时代的序章!

帝王俯下身,灼热的唇瓣,带着属于帝王的、足以焚尽八荒的炽烈,与属于父亲的、如春风化雨般的温柔,轻轻吻过程雁汗湿冰凉的鬓角。

他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用命运之锤在时光的基石上烙下的印记:

“潮歌初啼,天下……已春!”

是夜,帝京无眠。

沉睡的巨兽被那一声初啼彻底惊醒!

万家灯火,仿佛被无形的、源自长乐宫深处的磅礴力量所唤醒,不再是零星点缀,而是如同决堤的星河之水,沿着宽阔如砥的朱雀大街疯狂奔涌流淌!

无数的光点汇聚、融合,最终形成一条灼目耀眼、横贯帝京的璀璨星河,浩浩荡荡,汹涌澎湃,直泻向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巍峨铜雀台下!

光河映照着积雪,将整座城池渲染得如同白昼中的琉璃世界!

承天门上空,那卷承载着天谕、亘古以来静悬于虚空、非人力可及的天书卷轴,仿佛也被这人间异象所牵引,竟自行徐徐舒展!

原本空无一物、如同混沌初开的页面上,骤然浮现出八个金光璀璨、流淌着大道韵律的小篆神文:

「潮歌既生,星潮东起」

八字神谕,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由熔化的黄金与星辰精华浇筑而成,辉光泼溅,如同天河倒悬!

霎时间,那光芒不仅照亮了帝京,更是如同神只之手挥动光鞭,将半个沉沉的、被寒冬统治的苍穹映照得亮如永恒的白昼!光芒甚至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在万里之外的东海海面上,投下了一片神圣而动荡的光斑。

长乐宫最深处,专为新生儿准备的暖阁内,灯火已调暗了许多。南宫明烛,这位刚刚被赋予了名字与无尽期望的帝国储君,睁着那双独一无二、蕴藏着东海奥秘的琥珀金瞳。

他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地、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头顶那片由十二盏铜灯交织摇曳成的、温暖而朦胧的暖黄色光海。

跳动的火焰在他清澈如最纯净海水的眼底,被分解、折射,碎成万千璀璨的、不断生灭的微小星子。

那光芒,既似黎明破晓前,穿透厚重云层洒向海面的第一缕最温柔、最充满希望的曦光,又分明蕴含着尚未降临人世、却已在命运深处酝酿的滔天骇浪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暗影。

值夜的老宫人,用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拢着嘴,将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带着敬畏的尘埃,小心翼翼地渗入暖炉中沉香将烬的最后一缕余烟:

“老天爷……小殿下的眼里……汪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啊……”

另一个声音更轻,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悸,补充道:

“不……不是汪着海……是感觉……是整片汹涌的、活着的东海,都被……被囚在了他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里……”

子夜时分,雪,终于停了。

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下一种被冰雪净化过的、深沉的静谧。暖阁内,炉中最后一点余温彻底散尽,炭灰冷透,如同死去的星辰。

程雁耗尽了所有心神,早已沉入深不见底的、修复元气的梦乡,呼吸微弱而均匀。

南宫瀚海却毫无睡意,他犹自怀抱幼子,像一尊守护着帝国未来的雕塑,独坐于榻前。

殿内大部分灯火都已熄灭,唯有窗外清冷的雪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如同神秘符文的影子。

怀中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生命,在睡梦中,忽然松开了紧攥着父亲旒绂的小手。那小小的手臂,无意识地朝着窗棂透入月光的那道缝隙,轻轻探去——

奇迹,再次无声降临!

一缕偷渡入室的、清冽纯净的月华,仿佛受到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神秘召唤,竟如有生命般,被那小小的、微微蜷曲的指尖所吸引、汇聚!

光晕不再是虚无的射线,而是在那指尖处奇异般地凝结,如同水珠般渐次汇聚、凝实!

最终,化为一滴晶莹剔透、流转着梦幻般银亮光辉的液态光珠!它颤巍巍地悬挂在指尖,折射着室内残余的微光,美得惊心动魄!

下一秒,液滴无声坠落。

它轻轻地、温柔地点落在包裹着婴孩的明黄色、绣着五爪盘龙的襁褓锦缎之上。

没有声音,没有灼烧的痕迹。

就在接触的瞬间,那滴月华凝成的光液,如同拥有了生命般,迅速渗入锦缎的经纬,无声地烙下了一枚奇异而完美的印记!

那印记,形如一枚初生的海贝,温柔地环抱着一颗微小的、光芒内敛的珍珠;其轮廓线条却又隐隐透出一种无上的威严与规整,分明像是一枚尚未完全成型、却已蕴藏着天地认可的无上帝玺轮廓!贝纹与玺痕交融,生命与权柄共生!

南宫瀚海屏住了呼吸。他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触碰创世神迹的极致敬畏与难以言喻的激动,极其轻柔地抚过那枚由天地至阴之精——月华——所凝成的奇异玺印。

一股奇异的、难以形容的温凉触感,瞬间自指尖漫延开来,如同沧海深处,那些无声无息间改道奔流、足以重塑大陆架的磅礴暗流,带着浩瀚的信息与力量,悄然汇入他的心脉深处,与他帝王的血脉、与帝国的龙脉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共鸣。

他低下头,将唇贴近婴孩散发着淡淡奶香与奇异月光清辉的额角。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轻若情人间的呢喃叹息,却又重如命运之神的最终宣判,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无匹的力量。

这既是一位父亲对爱子的庄重承诺,是一位帝王对储君的殷切期许,更是一道穿透了重重时光迷雾、指向不可更改未来的预言:

“潮歌,吾儿,待你长成——”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襁褓,穿透了宫墙,投向了帝国辽阔的疆域,投向了那波涛汹涌、象征着力量与未知的万里东海,

“父皇便将这万里山河的脉动,将这浩瀚东海的潮声……”

“尽付你手!”

殿外,狂风似乎感应到了这无声的誓言,再次咆哮着拔地而起!

栖息于高高鸱吻之上的墨色鹰王,骤然展开它那如垂天之云般的巨大铁翼!

银边翎羽在冰冷的月光下闪烁着寒星般的光芒,猛地一振!

狂暴的气流瞬间撕裂了沉沉的夜色!巨大的身影冲天而起,银边翎羽掠过宫墙高耸的积雪,激起漫天星芒般的、璀璨夺目的雪尘,四散迸溅,如同为新王的诞生撒下祝福的星屑。

寒夜,依旧漫长无垠,冰冷刺骨。

然而,新的火种,那足以焚尽旧日长夜、照亮万古未来的火种,已在那一双倒映着亘古星辰、熔炼着浩瀚大海的琥珀金瞳最深处,被那滴月华之玺、被父亲的誓言、被天地间的异象所点燃,无声地、寂静地燃起。

它此刻微弱,却蕴含着焚天煮海的潜能。

长夜终将过去,而黎明,已在血脉中孕育。